他越说越压低声音,并停住手部动作,薄唇凑近母亲精巧的耳垂,轻柔道:“您放心,恒一侍卫及勘六一直在暗中排查。但暂未告知一向行事冲动的焦宏统领,一旦发现那些残党的蛛丝马迹……”
“宇助,我的儿子。母后真后悔,在你儿时就不能好好地保护你,让你时常面临各种险境,还造就了当下这般性格阴冷的你。”眼看亲生骨肉早就麻木了最基本的仁心,还充满了算计和阴谋,仁华在痛心自责之际,慢慢地从宇助的身上起来并打断,含泪烟视着他那张看似熟悉又令她畏惧的俊朗面容。
她越发酸楚,心疼地轻抚着这张明明如此美得惊为天人的容颜,好用自己柔和的指腹,拂去也许仅为附着于其表层上的薄雾似的冷酷:“都是母后的错,让你作为玉女宫一脉的希望诞生。”
伊人止不住叹气苦笑着,俨然沉淀于以往儿子还是稚童时的温馨回忆:“从一出世起,你就背负了太多重任及其他势力的恶意觊觎。使你在这种环境下艰难地长大,最终还扭曲了你原该是善良的本性……”
“母后何出此言?若再自我检讨,只怕罪魁祸首……是您嫁给了父皇,成为了他的皇后,又生下了儿臣,才要承受着表面上虽风光无限,实际却格外沉重悲痛的惨淡人生啊。”宇助淡淡地笑着,目露真切的柔光,用纤指轻轻地抹去了母亲面容上闪亮剔透的泪水。
“嘛,也是啊。如果不是因你已故的祖母,即玉女宫雪姬太后的强行命令,或许母后的人生……也不会过得这么身不由己吧?”到底经不住对“如果”一词背后,可能是另一番天地的甜蜜幻想,仁华还是轻幽幽地道出了这句她多年来都难以开口,且在本质上也是最能伤害宇助的言语了。
“哦,那么母后觉得……”宇助倏地一怔,随即敛住了自己赤眸中悄然划过的一丝凄涩淡光。
接下来,他情不自禁地朦笑着,虚晃地凝望着仁华显然因兀自陷入捏造的梦境,显得分外迷蒙动人的淡蓝色美目。
像默默地窥视着一汪处在世外的通透清浅的小小镜湖,他屏住呼吸,尽可能不打扰她的安宁:“倘若当年嫁给父皇的不是您,而是仁玉姨母的话……”
少年戛然止唇,既像是主动回避,亦或是被动凝滞……总之,终究是没道尽另一个关于仁华自己最为渴望的人生,即——她所期盼的能与初恋零无宫燕庄将军喜结连理,皆大欢喜的美满结局。
呵,开什么玩笑!这种结局,无外乎是否决了他玉女宫宇助太子的存在!!!
仁华并未察觉到儿子越发寒气瘆人的眼神,仅黯然神伤着她自己与燕庄之间未果的感情,同时推己及人,亦不免伤感自己丈夫与亲妹妹同样哀戚的悲恋……
倍觉同病相怜,伊人连连摇头,含泪怅然道:“不,没有‘如果。因为,你那命薄的仁玉姨母……”
她忽然迟疑,思来想去,仍旧不愿说出那个关于巫女白虎宫百筠姬尊对仁玉是“灾星”的预言,转而沉声道:“……因你祖母的执意拆散,与你父皇到底有缘无份,所以母后也时常惋惜他们。”
“哦,是吗?说来说去,倒成雪姬祖母的不是了?”宇助怪笑着,见仁华忙想争辩,却猛地变色冷冷道:“只怕——母后也太高看仁玉姨母的品行了!”
这也是宇助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当着仁华的面儿痛斥仁玉,令后者瞬间大惊失色,不知自己是该震惊还是发怒时,这位实际上比她更怒火中烧的少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白额上青筋横生,面容霎时狰狞,嘶吼道:“事实上——”
奈何单单是吐完无实质性意义的开头后,他就像嗓子冒血似的……依然无法说出……说出那个他笃定自己的生母……必将难以承受的惨痛事实!!!
“什么?你怎么……不说了?”原本受惊的仁华,这时倒被宇助的突兀止口勾起了好奇心,愈发急切难耐。可宇助铁青着脸,握得拳头发白……就是不肯松口!
“母后!儿臣的要事已经回禀完毕……先行告退!”宇助觉得自己不能再多留了,以免因情急而道出其他一言难尽的事实,立马转身离去。
可仁华这次也恍若有所预感,即可高声喝住他堪称匆皇逃离的步伐:“站住!本宫以你母后的身份命令你……说出那些未尽的言语!”
果不其然,仁华已丧失了往常的冷静与温和,像一只发狂的母兽般,睁目死盯着儿子不肯……或不敢回头的纤脆背影。
“母后,也许您觉得儿臣说话难听……”宇助悄悄地地调整呼吸,待敛神后才轻微回头,冲面色惨白如暗月的仁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关于仁玉姨母是‘灾星’的说法,真乃实至名归!”
见仁华当即瘫坐于地,双目空洞,他脸上毫无波澜,仅冷笑着握紧了拳头,再度不留情面地冷声道:“而那个漩涡南溪……”
但一提到这个女名,他原本寒冷若冰湖的眼神,竟轻然地裂开了些细纹,冷峻的神情也浮出了一缕复杂。
于是,他干脆别过脸,皱眉轻声道:“……这个女人,是让儿臣倍感耻辱的存在!遭受如此不幸……”
只见他那张无瑕如故的脸庞上,显然蒙上了一层痛苦的阴翳,嘴上却仍逞强道:“……也罪有应得!!!”
说罢,少年倍感如释重负,算是发泄完毕般大口吸气,面露快意,眸闪星光。
他也不理会仁华惊愕、愣怔的表情,火速阔步离去,扬起的白衣却似地狱幽灵在追魂索命,不复素日里的出尘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