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风声时断时续,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武器的奏响阴魂不散,还是今夜的寒风格外凄凉。
直到苍白的烛泪,凝结成一点自此波澜不惊的坚硬固滴时,仍木然保持跪坐姿势的仁玉,对着门口曾目送过雪姬离去的方向,突然幽冷地来了一句:“阿萱,你……憎恨我今晚的软弱吗?”
话一脱口,即可钻入了萱的毛孔中,基于她与仁玉主仆多年所积累的默契,她瞬间品出了自己主子的真意!
“有姬尊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萱不置可否,稳稳膝行至仁玉的正面。在与她直挺挺地对望间,二人面对无言,甚至不觉烛火随着黎明渐渐加速的脚步,在逐一自觉地燃尽至灭……
直至天将明,夜阑撤走了最后一重它笼罩于这座禅房周际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阴翳时,仁玉迎着萱身后的冬日里特有的白茫茫的熹光,闭眸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阿萱,我,以后只有你了。”
“奴婢自始至终都只有姬尊一人,所以您不需担心,放手一搏即可。只要您回头,奴婢必在您身后。”萱没有什么去回头展望这种寒冬清晨的闲情逸致,而是握住仁玉冰得令她眉心立即蹙起的纤柔莲掌。
但下一秒,她再也承受不住这个漫长无尽的冬季,含笑却落泪道:“自此,姬尊与奴婢……只有彼此了!”
“乖,不怕……”仁玉把已奔溃的萱抱在怀里,也不看哭得浑身发抖的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用泪汪汪的视线,充满犹疑地探索着这个朗朗白日。
纵然白昼光明,暖阳徐升,光芒万丈,普照人世,可总是邪门儿地窥不见这座曾目睹过她污秽经历的佛门之地;既看不到她们的惨烈悲剧,也无法净化或解救她们已满目疮痍的命运。
两年前为国祈福,自行前往浅草寺带发出家修行的当今玉女宫仁华皇后之孪生胞妹,朱雀宫仁玉姬尊,即将归嫁至故土南部广济城的婚讯,在两日后就昭告天下,人尽皆知。
呵,又是一个两日的等待。
这个消息让一直心系仁玉的安危,且至今都暗中逗留在首都十全城的青龙宫庆元亲王大惊失色,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浅草寺,更不顾寺内诸多僧人的苦苦阻拦,直接强行冲了进去!
“小玉!怎么会这样?!雪姬太后为什么让你归嫁至广济城?!”一见到在禅房内安静诵经的仁玉,庆元二话不说就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悲愤的褐眸,不依不饶地透视着仁玉那张落满了残花的空寂面容,一时间心生不忍,压低声音小心道:“告诉我,你当真……愿意嫁给依茶吗?”
“王爷,臣女已是依茶亲王的未婚妻,请您别再让臣女为难了。”仁玉凄美地苦笑着,嘴上说着这样拒绝的言语,手上情不自禁攥住庆元衣袖的动作,则暴露了她在无助地哀求他——不要抛下她!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有苦衷!!!该死!!!”庆元感受到了仁玉的被迫无奈,将裹在僧袍中的仁玉牢牢地护在怀里,生怕她被人夺走。
他手持薙刀,冷冷地一扫包围在禅房外的那些如临大敌的僧人,脑中倏地蹦除了那些曾欺辱过仁玉的歹徒……也混在其中的不堪回忆!
身为男人的尊严,令他顿时气得发狂,径直嘶吼一声,索性大开杀戒!带着仁玉意欲闯出一条血路,也不能再让这个为自己所救,且让自己心生爱慕的女子被人随意摆布!
庆元天生神勇,实力超群,厮杀间使不少僧人当场毙命,却仍护得怀中的仁玉没有沾到一丝鲜血。俨然一面是修罗恶煞,一面是护花使者。
本无意与庆元斗殴的玄休方丈,哪里受得了佛门中竟发生杀戮!急得连连双手合十,诵往生咒超度这些死者,也不忍再多看一眼。
直到得到消息的皇居御林军赶来时,统领漩涡焦宏的洪亮声音才稍微震住了已杀红了眼的庆元:“庆元亲王!你若再在寺内胡作非为!休怪微臣无礼!”
“切,本王的薙刀已宰了这么多畜生!不外乎你一个,有种放马过来吧!!!”除了饮血的薙刀外,庆元的衣衫及面颊上,都沾着那些被他认为是伤害过仁玉的僧人的血迹。英俊的容颜刻满了货真价实的杀意,血气则是增添他男子气概的最佳装饰。
在情绪高涨之际,他说起话来也颇为刺耳。特别是“畜生”一词,激得本就性情急躁且不知情的焦宏勃然大怒,红着眼睛拔出刀来,正欲与他交战。
“天皇陛下驾到——”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雄浑嘹亮的男声像雷鸣般轰来。
窝在庆元怀中的仁玉,在冷眼观赏完这场算是为自己报仇的杀孽后,正痛快地咬牙暗笑时,忽然剧烈地抖了下身子!
她下意识地大力挣脱了庆元,双足踩着满地散发着腥味的血水,溅起的血花娇艳地盛开在她的灰蓝长袍上。一动不动地胶视着前方象征着天皇仪杖的明光色在由远及近、由朦至明地……探入自己那双热乎乎、酸胀胀的青目中。
她因莫名的视野迷茫,胡乱地抹了抹脸。可冰寒的手心,骤然被这种来自自己脸上的奇异热度,烫得有些作痛。
“嘶……”她低头睁目一看,那些暖流随之沿着面庞炽热地洒落。而自己手心里捧着的,是泪。
可恶!原来她为他流的泪,直到现在还是滚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