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朕‘成全’卿和……‘小玉’?”元朔不由得捏紧了笏板,涨白的指尖与那一竖象牙色别无一二。唯有他的神情还是宁静如风,拂过千山万水,不掀荡起一草一花,不惊扰一土一石。
一听到元朔居然用“小玉”这个为庆元专呼自己的爱称时,仁玉登时竖起了耳朵,回眸惊奇地看着他。
果然,她捕捉不到他一丝一毫用“玉儿”时的柔情,也看不到他遗漏的她所期望的类似妒恨类的反应,仍旧……哈,淡漠得事不关己。
“微臣衷心倾慕仁玉姬尊,若陛下成人之美,臣必将一生感恩!!!”庆元咬牙,抱着豁出去的心态,索性揽着仁玉双膝跪下。这是最庄重诚挚的礼节,亦是他愿为仁玉所付出的尊严与低下的傲骨。
“哼,卿……觉得自己现今还有颜面,对朕提出这种异想天开的奢望吗?”元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二人还在紧密相拥姿势,垂视着地上开始发干变黑的血迹。
他的赤目被这种惊心动魄的阴暗与烈腥抽走了鲜亮,不禁冷冷道:“且不说这是太后之意,卿无诏入京,还自称对一直在潜心修行的仁玉姬尊产生爱慕,更于浅草寺内杀害僧人!朕若不治你的罪,还违背太后懿旨再赐婚于你,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元朔一向温和,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听得人浑身酥麻。现下展露出这种甚为少见的冷绝与震怒,足见庆元的行为着实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为一国之君,绝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仁玉姬尊尚被庆元挟持,微臣觉得还是不要过度激怒他,以免伤及姬尊!”元朔的御前侍卫,漩涡恒一向来处事冷静,忙对已然动怒的元朔低语道。
焦宏也难得理智起来,顺着恒一的言语小声道:“唉!微臣也确实气恼这个逆贼。可恒一侍卫说得有理。陛下且看看浅草寺的血案,足见庆元是个性情中人!一旦恼羞成怒,指不定会鱼死网……”
“他——敢!!!”谁知元朔出人意料地寒声打断,同时聚眸,死死地胶视着被庆元藏在怀里、且自身也不肯放开庆元衣袖的仁玉。
这灼眼的一幕燃得他五内俱焚,怒火扑腾得他鼻翼微张。手中的笏板更像一柄长刀,割得他手心冒血,几乎难以握住……
好不容易,他松开紧咬至酸痛的牙齿,张开微.颤的苍色唇瓣,本着庆元必不会伤害仁玉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厉声喝道:“大胆逆贼!!!朕定要诛你青龙宫……”
“陛下!如果您非要像先皇一样,再次因一个女人而诛杀了青龙宫的亲王,致使雍珏世子也步入年幼丧父的命运,臣女……情愿以死谢罪!”突然,仁玉像焕发了生机一样,不知何时就从庆元的怀中飞速跳出。
她抢先一步捡起了那把沉睡于血中多时的薙刀,犹在摇晃的身体行动间,使浑身上下瞬间都染上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斑,似一朵含血怒放的血玫瑰,艳丽与摄人不相伯仲,苦苦相逼着所有人的眼睛。
但她无所畏惧!不顾在场人的惊声阻拦,径直把刀抵在了自己细白的修颈处。那张冷寂果决的月刻容颜,无声却决绝地宣告了她已下定为保庆元而死的决心。
“别!玉——”
“别!小玉——”
元朔与庆元近乎是同一时间,以相同的语气却不同的心境,撕声喊出了他们各自对仁玉的爱称。
幸好庆元比元朔更为雄浑的声音,成功制止并压倒了元朔未尽的呼喊,使后者只是非常不同寻常地……滑落了其手中那把……象征着他君王身份的笏板。
反应迅速的恒一忙立在元朔身后,好以这种隐秘且平常的姿势,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给予将站不稳的元朔。
待察觉到恒一的好心举止后,元朔在暗中感激之余,还是不可避免地向后轻微趔趄了一下,旋即长叹一口,也不知是在为谁而叹……
只见他拧眉垂目,一扫地上的一片狼藉。最终,他潋动的目光坠到了地上那把沾染了些许尘埃的莹润笏板上,顿了顿,喟然道:“朕,答应你,把刀……放下。”
“臣女——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似迎来圆满大团圆结局一样如释重负,仁玉顷刻间似笑非笑,拉长了变形至沙哑的嗓音。娇柔莲掌中的薙刀也在这种凄婉的嚎叫声中,很守信地堕地隐退。
相比于先前这把薙刀于庆元手中,在诸人的高呼声中黯然沉寂;乃至方才元朔手中笏板落地的安静不觉,此刻仁玉的潇洒刀落声,则在大气都不敢出的众目睽睽之下,嘹亮地高歌长鸣,袅袅余音如超度亡魂的钟声。
只听这刀地相奏的钟磬音,仍久久回旋在这座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千年寺内。既惊乱了云端浮游,也惊愕了芸生心律,更惊滞了那些已死僧人的幽怨魂灵。
“哈哈,我,的确……是灾星。”
放下屠刀后,正含泪淡笑的仁玉,头一次,如此发自肺腑地认可这个确实符合事实的关于巫女百筠对她的“灾星”预言。
【注释】
1出自《孙子兵法·谋攻》,原意为让敌人的军队丧失战斗能力,从而使己方达到完胜的目的。现多指不通过双方军队的兵刃交锋,便能使敌军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