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有玄休及那个小和尚心惊胆战地骤然明白,仁玉能说出这番音色柔美却寒意逼人的话,足见她并未失忆!即使她在奇迹归来后,一直都反应平静,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但玄休在仁玉归来当日就料定,这个“灾星”必不会真的放过他们浅草寺!且看那些被庆元在情急之中杀戮的僧侣,竟有相当一部分……是曾经欺辱过仁玉的人!
呵,真是天道轮回!!!
冥冥之中,这些狂徒的恶行终归是得到了惩罚——来自这位从天而降、似神佛般强大的青龙宫庆元亲王的诛杀!
“好……这些人……是我为你杀的!既然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那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庆元如被勾了魂似的点头答应,一把将伊人横抱在怀中。
他冷冷回眸,瞥了眼脸像猪肝色一样的玄休等人,淡声道:“放心,本王今夜子时前必会离开此地。你们大可在周际派人监视。只是……少再我们眼前瞎晃荡!都给本王离得远远的,否则后果……”
他凶狠地扫了眼地上残留的发黑血渍,那都是他厮杀后的杰作。蔓开了这座乌烟瘴气之古刹中的一海烈焰血色,不留情面地拨去了这些伪君子的虚伪掩饰,好以最真实浓烈的鲜血,去祭奠他们种种助元朔天皇为虎作伥,欺压自己心爱女子的罪行。
“王爷安心!老衲当然铭记元朔天皇的旨意,岂会不知好歹!老衲……现在就带着弟子们离开!若两位还有其他吩咐,大可知会我们一声!”玄休忙赔笑道,松弛的皮肤上硬是榨出来的笑容,并无什么美感。
他不惜放下一个高僧该有的气节,故作讨好的嘴脸惹得庆元心生反感。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径直阔步离去。稳健的步履掀起了一阵明爽的足风,一步接一步铿锵泰然。
平稳的行走间,他于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沾血的足印。既像是绘染着这幅仍意犹未尽的残血图,又似直挺挺地踩在了那些僧侣早已惊得毫无血色的脸上……
“王爷和姬尊可算平安归来了,奴婢提前备好了抹茶。这是奴婢在去岁春日里采摘的寺内所种的嫩茶叶,用蒸汽杀青后做成了饼茶。食用时先将饼茶放在火上烘焙干燥,后用天然石磨碾磨成粉末,再倒进茶碗并冲入沸水,用茶筅充分搅动碗中茶水,使其产生沫浡,即可饮用。润肺清喉最好不过了,尝尝吧。”
始终在禅房内未曾露面的漩涡椿,像从不知道刚才室外接连发生的事件似的,边说边将一杯盛在牵牛花形井户茶碗1中的表面上浮着一层白沫的绿油油的抹茶,递给了此时全神贯注地望着正闭眸安睡的仁玉的庆元。
他依然凝望着仁玉,凭感觉没有偏差地接过了茶碗,闭目品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抹茶特有的清苦味,瞬间沁入他的舌尖,使他下意识地蹙起了剑眉。
几秒后,他眉宇舒展,褐眸轻轻地移向了跪坐在一旁的萱。
见伊人清秀的面容如这盏茶一般恬淡,庆元顿生舒心怡然,勾唇和言道:“阿萱,你的心思很细腻嘛。和小玉用着最次的井户茶碗,两年来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无法脱身,倒还能做出这般上好的抹茶来。”
“谢王爷夸赞,这原本是姬尊想出来的点子。寻思着就算不得自由,也总得想办法活得体面些、自在些。”萱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灰蓝色僧袍,将自己因听到他唤自己为“阿萱”时溅出的一点砰跳的茜色波纹,悄然地漩进了自己衣衫的普通褶皱中。
“哈,跟着小玉这样晶莹通透的主子,怪不得你也如此蕙心兰质,处事冷静。”庆元不觉仰首,再度看向了仁玉,和萱相仿的褐眸中藏不住满满的柔情与赞赏。
“王爷所言甚是。”萱翘起了唇线,低眉顺眼地轻声答道,好敛住自己褐眸中垂落的一缕酸涩。
但很快,她就让那种终究不能显露的情绪为任何人发觉。仅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她的眼中,埋没在她的心里……
“救我……救我啊……”陡然打破这种宁静的,是仁玉突如其来的呼喊。
她娇柔的声音虽有气无力,却猛地撞到了庆元正捧着茶碗的手上。使他一个不稳坠落了茶碗,四溅飞跃的嫩绿色霎时覆水于木地板上。
犹在冒着白烟的雾气袅袅飘然间,伴着茶碗的沉咚触地声,及时拉回了俨然陷入某种噩梦中的仁玉。
“小玉!你是做噩梦了?”此刻,庆元也没功夫去管那碗打翻的抹茶,忙握住已无神撑开双眼的仁玉的双手。
她莲掌的低温乃至她眼角溢出的晶莹,像清亮的冰棱子扎满了他的周身,使他痛得咬住嘴唇,揪起眉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适合的安慰言语。
“王爷,后面就交给您了,奴婢先行告退。”萱仍旧垂视着那碗泼得面目全非的抹茶,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麻利地收拾完毕后,未等庆元回应,她直接拾起那个确实廉价的井户茶碗就轻盈离去。
转身离去间,她不由得握紧了碗身。
上面存有抹茶的融融温度,还有他只触碰了不到几秒种,却既掠在了碗壁上,更烙在了她心尖上的稀薄温度。
她睁大了褐眸,最终很争气地未纵着眸中的另一种温暖涟涟地钻出来。
【注释】
1井户茶碗:形状呈牵牛花形,枇杷色,碗座和周边的釉剥离不整,常有严重的龟裂,小石斑、黑斑点处处可见。这种茶碗实属下等,不受重视。但日本茶道大家利休认为,它更接近自然,是一种“无心”的艺术,与禅的精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