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志没答应,倒不是不想发财,主要是孙承志还没傻到那种地步,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孙承志还是清楚的,而且他胆子也有点小,但凡是模棱两可的东西,他都不碰。
而且根据缇骑的调查,这所谓的才女,早就变了,她还是个赌鬼、毒虫,除了抽阿片,就喜欢打牌,而且打的很大,一把就是五银起步,一晚上能输上百两银子出去,是地下赌坊的常客。
缇骑把调查结果告诉孙承志的时候,孙承志根本不敢相信,还一直说,她不一样,不一样!
随着大明皇帝宣布设立了孙克弘岐圣奖之后,对孙家的窥伺,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孙家已经无利可图,孙承志仅仅继承了不到十万银的资产,孙家的银子、产业都进了内帑。
朱翊钧注意到松江府出现了一股新的渡海禁令的风力舆论,这股风力舆论来的有些突然,但并不突兀,确切地说,因为开海、开拓的缘故,大明腹地和南洋等海外总督府,同时陷入了缺人的境遇之中。
呼吁对出海进行限制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贤缙绅、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想要找个爪牙走狗,都变得困难起来,因为但凡是游手好闲、争狠好斗之徒,都被陛下给抓去,送去南洋甩皮鞭了,南洋什么都缺,连甩鞭子的人都缺。
围绕着是否要对出海的宽纵政策进行收紧,松江府的笔正们,展开了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
“双方都很有道理。”朱翊钧看着面前一摞摞的杂报,皇帝会看杂报这事儿,从来不是什么秘密,社情民情上达,也是朝廷广开言路的重要方式,皇帝也不只是看大臣们的奏疏。
这次关于‘渡海禁令’的讨论,没有升级为给人扣帽子的骂战,而是双方都在极力陈述着自己的理由,也就是陈述着自己背后金主们的利益。
关于是否要增加出海限制,保守派和开海派,各执一词,谁都说不了对方。
保守派的理由非常充分。
没人种地,土地抛荒,大明人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就靠那点舶来粮吗?舶来粮可以满足税赋,可满足不了大明人的肚子。
现在的情况,还不明显,但随着开海日久,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连河南、山西等地的穷民苦力,也在想方设法的离开。
其次就是财富流失,一些畏惧朝廷威严的富商巨贾,在南洋稍有起色后,就立刻选择了举家搬离大明,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财富的流逝,白银的流逝。
还有最可怕的一些亡命之徒,在大明犯下了大案,因为宽松的海禁政策,就立刻逃出了大明,海外的路引政策并不健全,只要走出了五个市舶司,立刻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保守派从组织生产、白银的流动、社会安定程度出发,去讨论海贸收紧的禁令。
开海派则坚定的认为,领土的扩张,是族群的扩张,是人的扩张。
大明在海外开拓的总督府,大明人还是太少了,夷人还是太多了,汉人的比重不是绝对多数,就会有反复的可能,即便是吕宋,汉人的占比,仍然处于一个比较危险的情况,只有不足六成。
这样的一个比例,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出现了反叛,就可能势若燎原之火,一如当年交趾三司。
永乐拿到了又失去了,万历再次失而复得,还要再丢掉不成?
大明丢掉安南的根本原因,不就是成祖文皇帝没有大规模迁民到安南,才让安南有了跳反的机会?大明初年,有湖广填四川这样大型迁民政策,到现在连云南都没丢。
不填民,这些海外总督府,始终都只是飞地。
人不够,那就想办法多生点孩子就是,百姓们,穷民苦力们为何不生?是他们不想吗?还不是分配过程中,有人占据了太多的财富,又扣扣索索不肯对下分配,生活都无以为继,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又如何生养。
其次,一个社会的整体道德,并不是理所当然地随着富裕程度提高而提高。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是道德的基础,物质是道德前提,松江府以前就是个滩头,随着开海富了起来,但道德,非但没有提高,反而有下降的景象。
穷民苦力们给势豪们干了活,势豪们真的连劳动报酬都敢赖掉!
最重要的是,出海给了穷民苦力更多的选择,才促使势豪不得不更多的向下分配,如果没有这个博弈的机制存在,松江府、广州府等劳资矛盾冲突的地方,万历九年废除了贱奴籍制度,怕是早就堂而皇之的重现了。
开海派则是基于社会财富的分配、社会道德滑坡导致社会安定程度下降、矛盾博弈等等方面,反驳了保守派们的倡议。
保守派和开海派各执一词,吵得天翻地覆,而朝廷对此默不作声,任由民间讨论,因为讨论的浪潮越大,原来还有更多选择的事实,就会被更多的人知道。
万历初年刚开海的时候,大明舟师、天文观测、牵星过洋术、海船技术都很差,甚至不如葡萄牙、西班牙,这就导致,当初即便是近海贸易,船只的回航率不是很高,出海虽然不是九死一生,但十分危险。
开海二十三年之后的今日,大明近海贸易安全回航率,超过了九成九,其实已经非常安全了。
保守派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选择了闭嘴,不再更多的讨论,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家的丫鬟仆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起来,原来出海,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么危险,似乎出海去博一博,未尝不可。
保守派选择闭嘴,但开海派开始了穷追猛打,而且他们咬住了保守派最致命的一点,那就是万历九年废除贱奴籍和薪裁所的建立。
大明开海后出现了一批以手工工坊为主的工坊主,这些工坊主逐渐变成了富商巨贾,他们固然道德低下,但以文化贵族、圈地养奴为主的旧势豪们,道德更加低下。
朝廷废除贱奴籍制度,还要明里暗里的进行抗衡,最终激起了江南奴变,奴仆们操戈索契,削鼻班的可怕,至今还在流传。
而朝廷倾斜了大量资源建立的薪裁所,就是为了缓解劳资矛盾,而新出现的工坊主们,至少还每年发一点开工银,虽然这个习俗是来自于官厂,来自于王崇古,而且民坊普遍发的不多,可是,发的不多也是发了。
这些保守派反对出海宽松,不就是想着继续作威作福,让人为奴为婢吗!
“可以看得出来,明面上讨论的是宽松的出海条件是否需要收紧,实际上,是新兴资产阶级在挑战旧文化贵族。”朱翊钧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次论战背后的主要矛盾。
作为地主阶级、旧文化贵人的利益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对此却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没有一点拉架的意图。
因为在万历维新之中,皇帝的基本盘已经从过去的地主阶级,逐渐转变为了京营、边营为代表的军,官厂为代表的工,还田令和营庄法之后的农。
军工农,已经逐渐成为了皇帝的新的坚实拥趸,皇帝甚至有了新的选择,这些新兴资产阶级,可以成为一种选择。
朱翊钧有点拿不准,就带着十几本杂报,找到了在龙池边钓鱼的戚帅和看书的张居正。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每次朱翊钧拿不准的时候,都可以找帝师来问问。
“陛下,臣已经不在朝中了。”张居正放下了手里的杂书,拿起了皇帝给的杂报,看了几份,就有点懒得看了,人都是有惰性的,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张居正对这些事的兴趣不大。
戚继光也看了几本,摇头说道:“情况非常明朗,写这几本杂报的笔正,背后是旧文化贵人,而写这几本的,背后则是新商贾,这保守派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开海派其实也不是,不是大明水师在松江府镇着,他们只会做的更过分。”
戚继光的观点,有形的军靴踩在了无形的大手上,才让这些肉食者们变得拟人了起来,而不是他们的道德天然高尚,朝廷得有真家伙让人怕,那才是朝廷。
没有强悍的武力,就没有听话的势豪。
“陛下,这些杂报里,唯有这本,臣以为说的很是在理,值得一看。”戚继光倒是耐心的看完了这些杂报,从里面挑出了一本,请陛下过目。
朱翊钧看过后,给了张居正,三个人仔细议论了一番这本杂报。
这本杂报的笔正是陈准,陈准既不是开海派,也不是保守派,他这篇杂报的题目是《从开辟之初的止投献风力谈起》。
洪武年间,给大明皇帝效命就是投献,而非常普遍存在的止投献风力,儒士夏伯启剁指案,就是其中的典型,宁愿把手指头剁了,都不愿意出仕做官。
止投献风力吹了两百年,还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些人以鼓吹元朝宽仁为主,肆意炮制、传播不利于大明朝廷威严的消息,比如朱棣杀方孝孺十族的政治谣谶,就是被这么炮制、并且传播出来的。
江南四大才子祝枝山,之所以要炮制这样的消息,目的就是消解朝廷的法统,消解朝廷的威严,自己好篡取权力而已。
而陈准给这些人,扣了大帽子出去,称这类的人为后元反贼。
而且他还给了后元反贼一个非常精准的定义:专指的那隐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以鼓吹元朝宽仁大明严苛为主,意图篡夺大明国朝权力的政治势力。
而这个政治势力,则以旧文化贵族为主,毕竟那时候,新兴资产阶级八字都没一撇。
“这读书人骂人是真的厉害,这么多杂报摞一块,都不如陈准这四个字骂的凶狠,后元反贼。”戚继光啧啧称奇,也不知道这些读书人整天都琢磨点什么东西。
四个字,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日月幽而复明,宛如人死而复生一样的奇迹存在,这些‘后元反贼’,居然消解大明的合法性、法统、威严,等于陈准指着这些人,告诉世人,全都来看看,这就是数典忘祖!
属实是文化知识照进现实。
骂的真的脏。
“可不是嘛,读书人,要真的读过书,显然陈准是真的读过书。”朱翊钧十分肯定的点头说道,他把陈准这本杂报,下章到了礼部,转发到了邸报之上。
朱翊钧是大明皇帝,肯定不允许这种后元反贼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