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历史军事 > 朕真的不务正业 > 第1099章 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什么?”张居正立刻问道,他之前就没想过,军兵天然厌恶打烂仗,也没想过军兵喜欢打什么仗。

“一眼就能看到胜利的仗,知道自己必赢的仗,这种仗,别说军兵,戎事上,没人不喜欢这样的仗。”戚继光满脸笑容,阳光灿烂的说道:“而陛下用这三板斧,就是这种仗。”

“进入第二斧,只要开始对峙,只要等对面自己瓦解就行了,虽然慢了点,但只要能赢就好。”

张居正不打仗,根本不知道这种一眼就能看到胜利局面的仗,打起来有多舒心,战场上最重要的事儿,就一个字,那就是赢,能赢就比什么都强。

对于军队而言,行军打仗之要,就是士气,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仗必胜,那士气自然就会十分的旺盛,而且不需要付出太大的精力和代价,就可以维持士气长虹。

最重要的赢还是输的问题,已经在战前解决了。

这个法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慢。

永乐年间,张辅荡平交趾,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但这次大明军攻伐安南,打了快一年了,也就是完全拿到了红河平原。

可是相比较能赢,获得军事胜利的同时还能获得政治胜利,慢一点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张居正仔细思索后,逐渐放下了担忧,戚继光更擅长戎政,张居正觉得自己完全是杞人之忧。

朱翊钧当然想快,他要是有成祖文皇帝那样的军事天赋,他现在已经亲征安南了,运筹帷幄,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把所有贼人荡平,但他没有这个天赋,就不添乱了。

大明皇帝收到了来自于首辅申时行的奏疏,他这本奏疏,是要整顿吏治,具体而言,申时行对吏治提出了新的要求: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这是《左传》里的一句话,是对个人品行的要求,这书的道理,隔了两千年,依旧不用任何注释,都能看的懂。

申时行从吕坤案开始谈起,吕坤是名儒、大儒,在出事之前,他的名声极好,但这些名声都是虚名,压根就没有实打实能拿得出手的功绩,而他就是靠着这样的虚名,逐渐成为了山西巡抚。

朝廷要从吕坤案中吸收经验和教训,对于沽名钓誉之徒,要完全封堵他的晋升,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各地巡抚、三司主官,这些要员,就必须要实打实能拿得出手的功绩来,否则就是务虚名而处实祸的典型案例。

而申时行治吏,他对大明所有巡抚、三司堂上官,进行了人人过关,情况比申时行预想的要好得多,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存在类似的问题,毕竟大明现在行考成法,没点本事,根本升不上来。

吕坤也是很有能力的,只不过是没有足以匹配身份的功绩。

“做完了对三司及以上官员的筛查,他准备对知府一级动手了,尸位素餐之辈,都过不了这次的大计。”朱翊钧看着申时行的奏疏,面色凝重。

变法先治吏,不治百事不成,这是王安石变法得到的历史教训,张居正是治吏好手,申时行不遑多让。

申时行马不停蹄,对知府这一级,做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

“朕有点犹豫,他这个标准,有点太高了。”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说道:“咱大明的进士,人人都是人中龙凤,可他申时行总是忘记,他是天才中的天才,他能做到,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

“要求有点太高了。”

具体的可量化的标准,分成了五个大类,财税、民生、官厂、转运、丁口。

“确实是有点高,吏部部议,也是觉得申首辅有点没见过笨蛋了。”张宏委婉的表达了吏部的意见。

申时行是首辅,他定的标准,吏部不敢反对,但不代表吏部没有意见,这个意见,也通过奏疏,送到了皇帝的跟前。

申时行把他在松江府做巡抚,进行了量化,而后折半,要求各级巡抚也能考成达标。

“打回去,让他重新定一份考成标准来,他的要求有点太高了,就跟皇叔当初要求丁亥学制,中学堂就要学会微分、积分互逆运算一样。”朱翊钧最终没有通过这份标准,反而对吏部部议的标准,十分赞同。

吏部部议的标准,其实真的已经很高了,而且吏部还考虑到了地区发展不平衡。

对陕甘绥地方的要求,和对浙江、南衙等地完全不同,每个地方的侧重点不同,比如陕甘绥地方,就是民生权重大于其他所有总和。

申时行则完全是一刀切,这是非常合理的,吏治这事儿,就只能一刀切,不一刀切,就会闹情绪,找理由,出乱子。

很多吏治上的混乱,都是这一刀切闹出来的,但吏治不一刀切,只会更乱。

“咱们首辅,要求陕甘绥和松江府一样,一年人口出生率在7%以上,他想的真美,陕甘绥的人口能维持住就不错了,天变可不是闹着玩的。”朱翊钧最终否了申时行的奏疏。

但手里拿着奏疏,笑着问道:“张大伴,可看出什么来了?”

张宏错愕,愣愣的问道:“这…有什么需要看出来的吗?臣愚钝。”

“他就是故意的,他这头负责施威,做那个坏人,朕来宽宥,做那个好人去施恩,这其实申时行为何要一刀切的原因。”朱翊钧跟张宏好好讲了下,为何会有两份标准,同时送到了御前。

张居正的典型玩法,吏治必须要一刀切,但有些地方就是完不成,这个时候,需要皇帝出场了!

皇帝要站出来,施恩于下,对一些地方的标准进行调整。

“这岂不是过归于己,功归于上,时间长了,他做首辅,岂不是饱受攻讦?”张宏听完了陛下的解释,眉头一皱,申时行这么干,似乎有点不对,一两次,也还罢了,次数多了,他还能坐得稳?

朱翊钧沉默了下,而后有些释然,张宏是个忠心的人,这就够了。

“他是首辅,百官之首,不需要看百官的脸色,只需要看朕的脸色就是了。”朱翊钧笑着说道:“下章吏部,让吏部再议一份呈送。”

“臣明白了。”张宏立刻了然,官场是唯上的,因为权力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基本所有官员都会在‘事上’和‘安下’的矛盾中,选择事上。

申时行都是首辅了,科道言官对他的攻讦,只要皇帝不开口,那他申时行就是稳如泰山。

其实朱翊钧没说的那么清楚,申时行一刀切,搞高标准严要求,是必须的立场,他是百官之首,他不能让皇帝感受到威胁,不能让大臣们都真心的归附于他。

否则皇帝就会感觉到危机,觉得申时行也要学张居正摄政。

一旦一些行为,让皇帝无端联想到了摄政的问题,那就会非常棘手,皇帝心里拧出来的疙瘩,是解不开的。

处理了申时行的奏疏后,朱翊钧看着面前的一本奏疏,这是科道言官的一本奏疏,事关万历八年的科举,十七位科道言官联名上奏,弹劾张居正、王希烈、沈一贯三人科举舞弊案。

敢弹劾张居正,那显然不是诬告,这十七位敢联名上奏,可以说是把自己的命押上了。

“都是骨鲠之辈。”朱翊钧拿着手里的奏疏,思考良久,画了个圈说道:“留中不发,下章都察院,此事朕早已知晓,不必再劾。”

张居正的长子张嗣文万历八年中式,考中了进士,当时主考官是王希烈,同考官是沈一贯。

阅卷的时候,王希烈凑到了沈一贯跟前,对沈一贯说:日字十号卷在君所,幸录之;

沈一贯大感震惊,王希烈是疯了吗?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舞弊,说出这样的话来,沈一贯立刻问为何要录这日字十号卷?

王希烈马上说:此江陵公(张居正)子,嗣文也。

这话一出,主考、同考官,都沉默了下来,张居正的儿子会试,录还是不录,都是问题。

张居正那会儿如日中天,开罪了元辅帝师,连陛下都不会回护,但这科举为国选士,国之大事,这么干,日后首辅都这么干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录了张嗣文,他考中了进士。

这个阅卷时的机要之事,但皇帝还是知道了。

后来张嗣文入了格物院,这事儿就再没人提了,因为入了格物院,就是不在五行之中,不入仕途,这个结果,皇帝和大臣们心照不宣的接受了。

政治,是妥协,更是拉帮结派,朱翊钧和张居正是一派的,当然不会为难张居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被科道言官们知晓,并且在坐实了证据后,弹劾张居正、王希烈、沈一贯不法。

当时的同考官沈节甫年老致仕归乡,在家里跟儿子闲谈时候,就聊到了这个,这儿子是个大嘴巴,一下子就把事情捅开了,很快就被风闻言事的御史们知晓。

“先生知情吗?”张宏犹豫了下问道。

“先生自然是不知情了,都是王希烈和沈一贯怕开罪元辅帝师而已,这事儿是朕定的,科臣们如果抓着不放,就弹劾朕好了。”朱翊钧当皇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将一本奏疏留中不发,不做处置。

进士名单是需要皇帝朱批的,张嗣文那么大的三个字,朱翊钧当然认识,最后是他拍的板,定的名额,找他就是。

张居正不知情也知情,不知情是他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但张居正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他让儿子参加会试,就料到,这种事一定会发生。

“人就不能有一点私心了?那是在要求人人都是道德圣人!反正朕做不到一点私心没有,朕当年还手刃了贱儒陈有仁呢。”朱翊钧将奏疏放好说道:“先生要是没退,他们不敢,先生退了,轮到朕保护他了。”

“谁要是有本事,把大明从只剩下一口气救回来,也可以享受这份圣眷,来就是了。”

有功的臣子不进行恩赏,难不成把这恩赏给了后元反贼不成?

朱翊钧留中不发,意思很明确,朕就这么干了,能怎么着吧!

“会不会有御史言官伏阙来问?”张宏有些担心的问道。

“那就来!把之前朕准备的先生的《维新功绩录》那本书找来,朕要把先生的功绩挨个数一数,他们能做到其中一件,不,只要能做到半件,朕赏他一个世袭罔替的进士!”

朱翊钧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就是,务骨鲠虚名,而处忠良于不义的实祸。”

朱翊钧说到做到,能做半件,朱翊钧就能发明世袭进士这种职位,给他家世袭罔替的继承。

大明大舞台,有才你就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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