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们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目光里没有敌意,反而藏着某种……不安。他觉得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那种精神与情感的双重透支。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有力气去理解每一场政治风暴背后的深层意图。
他只是想,回到查瑞斯王国。
回到那个他儿时生活的地方。
那里,没有光头的王者,没有火焰的试炼,没有神明的注视,也没有秩序这个永远喋喋不休的词语。
他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精灵。
哪怕只有一天。
哪怕只是在梦里。
站在那里的贝兰纳尔注视着同样注视着他的马雷基斯,那目光沉静而不可测,如同深渊,如同幽影中的镜面,映不出任何波澜,却能映照出一切虚伪。
但他没有去关注马雷基斯的表情,他看的是马雷基斯的身体。
更准确地说,是马雷基斯身体之中——那翻涌着、激荡着、不可理喻地辉耀着的奎许之力。
他的第二视能穿透表象、撕裂幻象,直视本质。而此刻,站在他不远处的马雷基斯,其存在本身,便是一个奎许能量井喷的奇点。
他看到了奎许在马雷基斯的身体里流动,不,是沸腾,是如火山喷发般地自内部卷动,向四肢百骸漫溢、向天穹喷射。
马雷基斯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不再是骨骼,不再是一个精灵王者的躯体。他更像是——一块巨大的奎许能量石。
不,是活着的奎许能量石,是被圣火淬炼、被命运篆刻过的容器,是超越凡俗存在的容纳之躯。
这怎么可能?
贝兰纳尔的内心像被凿穿,震惊瞬间填满了整个神经系统。
奎许能量石在理论上是无法被制造的,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某种极度反常、极度违背自然逻辑的存在——一个活体奎许节点。
而这个节点,竟然是马雷基斯。
那个曾带来战争、背叛与千年撕裂的巫王,那个曾与阿苏尔几乎血战到灭族边缘的黑暗君主,如今成了奎许的容器?
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是何等的……
他一时说不出那个词,他一生都在用语言书写世界、阐释力量、描绘秩序,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被逼到词语的尽头,被逼到逻辑的深渊边缘。
他尝试去否定,尝试去解释。是幻术?是遮蔽?是邪神的愚弄?可这一切都被他的第二视一一击碎。
那不是幻象。
不是欺骗。
不是镜中,不是水中月。
那是真实的马雷基斯,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真实地承载着汹涌的奎许洪流,真实地像一座巍峨的、高耸入云的能量之塔,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与因果都在围绕他重新构建。
他的第二视看得越久,他就越感受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奎许是强大的,甚至……是美的。
那种美,不是凡尘之美,不是草之美,而是一种『纯粹』的美,是脱离了善恶、脱离了目标、脱离了欲望的存在之美。
而此刻,那种纯粹的美,正以马雷基斯为形式降临在现实中。
不是洗白,不是重生,而是完成了一个古老神话的再演。
他曾听说过艾纳瑞昂,也曾研究过那段几近神话的历史,一个精灵如何被圣火塑造,如何在火焰中涅槃,如何背负整个族群的命运走入黑暗。
现在,马雷基斯如同他的父亲——艾纳瑞昂那样,也走了这一条路。
但更加疯狂,更加彻底,更加难以理解。
这究竟是命运的安排?是阿苏焉的惩罚?还是……
贝兰纳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芬努巴尔之前的种种选择是对的。
他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马雷基斯。
而那滚滚的奎许力量,依旧在他眼前翻涌着、闪耀着,仿佛在提醒他,旧时代已经走到了终点,新的篇章,不是由他来写。
马雷基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动了。
他缓缓将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分开,左手自然地向外伸展,随后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姿势下压。这个动作一出,几乎是瞬间,身后不远处的凤凰守卫们随之而动。
那一刻,就像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机制终于启动,精密而有序,他们改变了先前那种庄严肃穆、双手持戟的战斗姿态,将戟攥转而斜放于地面,一手执握,一手垂落,改作日常行军或接待时的持戟礼仪姿势。
阵前的动作如水波般扩散,从最前方蔓延至两翼,从中央向外辐射,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依次击响。左、右、后方,海卫军阵地的前列也开始动作,那些打着洛瑟恩旗帜的战士也默契地调整了姿势。
马雷基斯将左手稳稳地搭在阳炎剑的剑柄上,他原本是想将手重新背回身后,恢复那种惯有的骄傲与从容,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很清楚,一旦把手背过去,他很可能会握紧拳头,而这些肢体语言,这些不属于凤凰王的动作,会被站在他身后的人察觉。作为马雷基斯,作为新王,他不能显露一丝一毫的犹疑。
于是,他攥紧阳炎剑的剑柄,用这股力道让自己安定下来,挺直了背,朝着贝兰纳尔缓缓走去。
而对面,贝兰纳尔也动了,神情无喜无悲,脚步沉稳如山。
两人缓步相向,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整个战场的氛围骤然变得紧绷、凝固,仿佛整个奥苏安都屏住了呼吸。
站在周围的凤凰守卫、白狮禁卫、海卫,以及远处的荷斯系们,皆不语、不动,惟有风声如丝如缕地在旗帜之间穿行。
“啊,大场面。”
趴在突袭舰栏杆上的达克乌斯轻声调侃。他的语气带着看戏般的轻快,可眼神却异常认真。说完,他耳边传来沙沙的纸笔摩擦声,转头望去,果不其然,大画家雷恩,已经开始作画了。
地面上,马雷基斯停住了脚步,贝兰纳尔也随之驻足。
马雷基斯伸出右手,抬高,掌心朝外,动作干脆利落,既是停止,亦是开始,象征着一场极其重要、改写命运的会谈的正式开启。
就像达克乌斯第一次与西格琳、费纳芬见面时那样,礼节之始,意图之先。
贝兰纳尔没有迟疑,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
马雷基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随后缓缓抬手,指向达克乌斯所在的突袭舰。
贝兰纳尔并未顺着指引看去,而是依旧注视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抹平静的微笑。
下一瞬,他后退半步,侧身让出道路,毫不犹豫。
马雷基斯再次微微颔首,随后继续前行,沿着那条被让出的路径,坚定地走去。
当他走到白狮禁卫的正副队长与科希尔面前时,他停了下来,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简短而有力地一点头,表示尊重。
柯海因看着他,看着他掌中握着的阳炎剑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口气,然后侧身,让出一步。
副队长没有犹豫,亦紧随其后,默默让出一条通道。
马雷基斯动了。
他来到科希尔面前,目光淡然,无视了被科希尔紧握的斧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径直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突然低声说道。
“斧子不错。”
说完,他没有停留,继续走着,步伐沉稳,目光如炬。
当他终于抵达白狮禁卫的前阵,他停了下来,停在所有旧秩序与新世界之间的交界处。
他环视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如战锤击碎山岩,回响在寂静的空中。
“白狮禁卫们,你们认出我了吗?”
说话间,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震荡,气势如浪。
“自我介绍一下。”
他略作停顿,双目如炬,沉声道。
“我是马雷基斯,马雷基斯·马尔萨纳斯,艾纳瑞昂的子嗣,第十一任凤凰王!”
他又向前踏出一步。
目光所及,所有的目光皆被震撼所定格,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
他站在那里,声音如雷。
“如果,你们想杀死你们的陛下,我就在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