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地的正上方便是暗云巨渊,或者说,正是由于尼伯龙根的陨落,才在地表形成了那片被人视为恶魔巢穴的恐怖深渊,长久以来,它以永无止境的黑暗和侵蚀生机的毒雾为人所惧,然而,这样的黑暗与渊底世界的黑暗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它终究是处于地表的,和位于地下的渊底隔着一道分明的鸿沟。如今这鸿沟被来自外部的强硬力量粉碎了,对暗云巨渊来说显得过于黯淡、而对渊底来说又显得过于刺眼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沿着被撕开的裂口倾泻而下,它们是极具侵略性的,正要攻入这片黑暗的世界,为污秽和不洁的居民带来净化。
于是,黑暗中生长的苔藓迅速枯萎、深渊下攀附的晶体被光蒸发、无数虫豸的尸体一瞬间沦为飞灰,就连巨龙苍白的骸骨表面,都像是浸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在接触到地表光线的一瞬间冒出了嗤嗤的烟雾,伴随着一阵令人胆颤的哀鸣声。同一时刻,万千个角落之中,无数习惯了地底幽暗环境的魔兽在窥探这一幕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眼中受光刺灼而留下血泪;无数在地底世界建立起自己文明的异类种族哀嚎着躲避在洞穴或石窟之中,在这一刻对地上人的恐惧攀至顶点,因为他们难以想象有人竟能在光下生存,无惧其刺眼的光芒和灼热的温度。
唯有龙无视了这一切,依旧执着地向上攀爬,摧毁岩石,粉碎大地,在幽深无际的暗云巨渊中硬生生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若此时从天空俯瞰,定能看见暗云巨渊中央正迸发出一场无声的崩塌。先是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紧接着,大块大块的岩层向内坍陷,遮天蔽日的毒雾受一股无形的引力纷纷汇聚而来,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涡旋。自那涡旋的中心,一节森白嶙峋的巨爪猛然刺出,扣住了地表的边缘。爪尖深深犁入被毒雾浸染得漆黑的土壤,留下五道狰狞的沟壑。
然后是龙首。
那空洞的眼眶率先“看”见了天空,并非渊底记忆里永恒的黑暗,而是一片浑浊、压抑,却无比广袤的幽绿色天穹。稀疏的光线穿透常年不散的毒雾,像无数柄烧红的细针,刺在苍白骨骼的表面,激起更浓密的嗤嗤白烟。龙骸对此毫无反应,它只是固执地、一寸寸地将庞大的身躯从自己撕裂的地穴中拖拽出来。岩石在它身下粉碎,大地因它的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当它大半个身躯终于挣脱深渊的束缚,屹立于暗云巨渊那荒芜而危险的土地上时,便仿佛在向这个人世宣告:死亡的野兽归来了。
好像是为了重新获得“活着”的感觉,巨龙在挣脱束缚的第一时刻便深吸了一大口气,这让方圆千里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卷入,掀起了肉眼可见的浩荡的波纹。但它没有血肉,亦没有声带,所以纵然呼吸,发出来的也只是沙哑可怖的“嗬嗬”的声音。被吸入的空气从黝黑骨架的缺口之间散开,带着腐蚀的雾气往下沉淀,迫不及待地逃离一种难以言喻的束缚。
它仅是屹立在那里,便让人看不到雪原的另一侧,眼中只有漆黑的阴影,而其他光线都被一个无形的黑洞所吞噬。如果尼德霍格的老师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居然早已预料到了他将会成长为龙族历史上最骇人的凶物,这遮蔽了巨渊的体型恐怕连最初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亦难以媲美,然而惊讶之后的情感该是欣慰吗,还是说悲哀呢?一切都是无由的谜题。
苏醒的苍天巨龙还未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欲望或倾向,他只是沉默地屹立在那里,用久违了的生涩僵硬的动作,缓慢地扭头,环顾四周的景象。这让镶嵌在它胸腔内的尼伯龙根也随之移动起来,舰体内部发生了猛烈的摇晃,林格不得不紧挨着角落,将奥薇拉紧紧抱在怀中,才避免少女撞在地板或墙壁上。
龙骸也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几只渺小爬虫,那些呼啸的风暴与狂涌的毒雾更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分神,随意地甩动尖锐的龙尾,犹如巨神的枪刃横扫而过,便驱散了头顶凝聚不散的漩涡,让沉重的陨石雨灰飞烟灭。他专注而又出神地看着脚下的大地,在所剩不多的本能中来回翻找熟悉的景象,但只是徒劳无功。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所见的一切都如此陌生,甚至找不到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的一片雪花。
既定的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下一刻,死而复生的巨龙缓缓扭过头,看向遥远的地平线,雾与风沙的方向永无止境地蔓延,一个荒芜死寂的世界,一个从未被理解过的心愿,对于尼德霍格来说,陌生的一切中,唯独它残余着些许熟悉的气息。
因为那里就是白金山,巨龙失去大陆霸主的地位后,最后的栖身之地。
啊,白金山上的雪,每一片都反射着神圣的光,春天时冻结、夏天时凝固、秋天时封存、冬天时铭刻,那是他毕生中最深刻、最执着……却也最厌恶的一种光芒。
他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了。
给点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