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我去给明姑娘买一个好了。”裴液言罢离去,顷刻便回,手里已提了一顶缀着白纱的斗笠。
明绮天好奇地接了过来。
这其实全不是江湖行装,江湖人会以斗笠坠布遮掩形容,但用白纱的实在稀少,盖因此物轻飘易污、颜色引人注目,与目的简直背道而驰,若有人佩戴,那大半是为了起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所以这本来就并非卖给江湖人的,而是卖给扮演江湖人的神京百姓的,在商铺里与面具、木剑摆在一起。近日神京时时能见到戴纱顶笠之人,也是道新风尚。
明绮天试着将这斗笠戴在了头上,转着角度,有些生疏地理了理白纱,裴液第一次见这位女子在某件事上显得有些笨拙。
稍微费了些功夫,女子还是理好了,转头看向裴液。
这时候就该知道这种扮相谁是天下第一了,裴液拍手笑道:“好看。”
“是叫你看遮不遮得住。”明绮天道。
“遮得住遮得住。”
“打扮明姑娘”于裴液是颇新奇的体验,其实隐隐约约还是能望见女子的样貌,但无伤大雅了。
“你不能随便探头出来,知晓没有。”
裴液叮嘱罢琉璃,两人走出巷子,来到了清晨的街道。
行人还并不很多,裴液想起前夜好像也是和缥青这样慢慢走在街上,但他即刻掐灭了这个想法,抿了抿唇,偏头道:“明姑娘来神京,除了参加羽鳞试,还有别的打算吗?”
明绮天瞧出他情绪一瞬的波动,但没有讲,想了想:“已见到你,那便没了。我在羽鳞试拿第一,剑试就算结束。继而解决《姑射心经》之问题,然后就回山破境了。”
裴液惊讶:“破境啊?”
“嗯。”
“明姑娘真厉害。”
“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裴液想了想,仰头看天:“这二十天里,我只有一件事必须做到。”
“找到击败燕王世子的法子,然后在神京武举上胜过他。”他道。
“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我不大熟悉北疆的法门。上一回交手,我几乎找不到法子杀死他。”裴液望着空处,面目认真,“而且那时候我占尽上风,等到了擂台上,就难有那种机会了。”
“北疆修者千百年与荒人对抗,从荒人之中撷取了修炼之法,是以山海之血作核心,建立起来的炼体之法。”
“嗯,仙人台卷宗里也是这么讲,不过我第一次看,很陌生。”
明绮天点点头:“那过后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那作为酬谢,我请明姑娘吃包子。”
裴液抬头看向前面,包子小楼已经在面前了。
两人走进去,人声和热气包笼了过来。女子确实有些对这种环境感到陌生,微怔地看着进进出出、一边嚼嚼嚼一边说话谈笑的食客。
裴液敲着柜台点包子粥菜时,她就静静地立在旁边。
裴液回头瞧见一动不动的女子:“明姑娘你吃什么?”
“不是包子么?”
“我是说什么馅料。”
“和你一样就好。”
“我吃得可多。”
“我每样只要一个。”
裴液转头和小二交代了,引着女子往楼上走去。
见明绮天回顾了一下,便偏头问:“怎么了?”
女子有些好奇:“我瞧几息里有四组客人呼唤或点单,他全应了。记性这样好么?”
裴液笑:“明姑娘有所不知,神京里生意红火的小二的都有‘鹑首’。”
明绮天莞尔。
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这时候倒是有真正的江湖人了,一层之中有好几桌,他们谈话间隙掠了一眼新上来的这一双人,见着那白笠纱就收回了目光。
清晨客多,包子得要些时间,案上先上了一杯热茶并豆子,裴液吃饭时从没有这样规矩,先给女子斟了一杯,然后敛襟一同等着。
明绮天大概从没有过这种和许多人共坐一堂饮食的经验,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这时候楼梯传上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客官们!今晨最新的《长安剑事》,新鲜出炉,还热腾腾的呢。十文一份,手快有手慢无啊!”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短褐短发,很利落的样子,抱着一迭报纸立在堂中。
“小子休得吵嚷,且拿两份来。”吃酒的桌上皱眉看来。
“这里要二十份!”乃是邻桌的两个活泼少女举手,看衣装是西南痕迹,看身条是江湖人士,只是瞧不出是哪个门派。
“好嘞!!”
明绮天看了看裴液,但少年没举手要,她也就没有说话。
“长安城里剑者多,事情也多,就有很多本地剑报。不过我也没怎么看过。”裴液道,“其实也没什么独家消息,明姑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明绮天摇摇头:“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这时候邻桌少女偏头,脆声道:“朋友,你这次可消息落后了,近七天来《长安剑事》确实没有什么大消息,不过今晨的可不一样——”
她举起一份一示意,只见上面当头一行大字:“天山剑宴消息汇”
“——瞧见了吧。昨日的天山剑宴,《长安剑事》出得最快最全,而且……而且不是还有那桩惊人的意外之事么,不知这上面有没有提三言两语。”少女神神秘秘道。
裴液笑:“那你买十份,也没有多出来的消息啊。”
“我们是买给同客栈的朋友的!”少女道,“大家昨夜聊了好久呢,今晨都等着看。”
裴液这时有些反应过来:“你们聊什么?”
少女惊讶瞪大了眼:“这你都不知道吗?天山剑宴啊,门派之间都传疯了——我瞧你分明也是练剑的。”
“……传疯什么?”
“那个裴液在天山剑宴上得罪云琅啊,”
明绮天拈着茶杯安静听着,这时微怔偏头:“裴液怎么得罪云琅?”
“你们都不知道啊。他在剑宴上当众违抗云琅之令,和崆峒之人演剑,狂悖之名都传遍了——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想,云琅多久才真发一次江湖令,人家说整个园子都寂然无声,他竟站起来直接跟云琅的大前辈顶嘴。”少女道,“以前神京一直传他厉害,可惜谁也没见过,如今才知道乃是这般人物。”
另一个搭腔道:“可不是,木秀风折,听说他还在修剑院修习,怎么敢得罪云琅山的。”
明绮天道:“人各有志,有些不同的想法也谈不上得罪云琅山,何况即便得罪了,后果也未必怎样严重。”
“当然严重。云琅都发令了,口气很严厉的,那个大前辈说他死之前,不许他入云琅山三百里方圆,又不许学云琅之剑。”
明绮天微怔:“哦,那不入好了,三百里也没很大地方……”
她瞧了裴液一眼:“剑梯里本来也不需要学云琅之剑。”
“你们怎么听不懂呢?”少女皱眉,“这哪是只这两条的事情,这是态度啊!——泱泱大派,天下第一的云琅,一言一行都是重于泰山的,云琅敌对的态度落下来,岂是一个脉境剑者可以承受?听说那天剑宴散开,都没人和他搭话呢。”
另一个认真道:“而且明剑主不日就要抵京,神京剑者谁不愿意一会明剑主,那才是真正大热门呢。明剑主不愿给他脸色,在剑界名声才算是真臭掉了。”
明绮天又怔:“明绮天……怎么会不愿给他脸色。”
“他都得罪了云琅,少剑君怎么会理他?”少女瞪眼,“这样的狂妄无礼之人,明剑主才不会理会呢。”
“……”
明绮天转头看向对案的少年。
少年从刚刚开始就低着头扒拉面前的炒豆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