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平时少不了密信往来,但是有些话无法在信中言明,终究比不上当面深谈。陆沉和裴邃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陆沉终于显露几分讶异之色。
陆沉凝望着他的双眼,感慨道:“都说你徐桂是个大愣子,想不到还能说出这番大道理。”
自从陆沉收复河洛,这两年杀的人难以计数,光是大案便有好几次,譬如清算那些投效景国的权贵官绅,又如今年上半年几百颗人头落地的恩科舞弊案,此外杀贪官、杀豪强、杀匪盗,哪一次不是杀得血流漂杵人头滚滚?徐桂仔细想了想,用他最熟悉的逻辑理清楚这里面的问题,继而咬牙说道:“王爷,只要宫里那个小皇帝还在,那些人就不会死心!末将斗胆,恳请王爷莫要再迟疑,末将愿暂时调回京城,为王爷扫清一切障碍!”此刻堂内只有他们三人,因此徐桂没有丝毫遮掩。
陆沉对此颇感意外之喜,在他勾画的蓝图中,北方三州的重要性甚至不下于京畿地区,因为将来灭景之战会从这里发起,当地百姓是否愿意支持朝廷大军,对于战事而言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及至十一月中旬,陆沉终于来到北方一行的最后一站,晋阳城。
只不过他不知道,陆沉在看完人间疾苦之后,其实早已下定了决心。
基于此,他委实没有想到裴邃会突然表明立场。
他和宋世飞性情相近,虽然一个出身靖州军一个出身淮州系,但如今都是陆沉的心腹嫡系,关系越来越亲近。
陈澜钰被李端折服,一心一意地做着他的辅弼忠臣,裴邃则效忠于陆沉,但他不会像徐桂和宋世飞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将陆氏拥趸这几个字挂在脸上,相反他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徐桂继续说道:“末将还想说几句心里话,王爷或许知道,末将当年在投奔厉大都督之前是一个落草为寇的山贼,但末将并非生来就是贼人,只因官府鱼肉百姓,世道让人活不下去,末将这才迫不得已当了山贼。如今自从王爷掌权之后,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得见!那些蠢人一心和王爷作对,他们就不想想,难道那个七八岁的小皇帝能比王爷做得更好?”
陆沉微微一笑道:“你是觉得我这两年杀的人少了?”
徐桂摸了摸脑门,憨笑道:“末将知道了,绝对不会给王爷丢脸。”
陆沉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难免会有一些阴沟里的臭虫想闹腾,你们不必担心,这些人成不了气候。”
裴邃欲言又止,徐桂的表情略显狰狞,直白地说道:“王爷,何必对那些人宽仁?”
陆沉面色如常,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徐桂在一旁连连点头。
似是知道陆沉的心思,裴邃恳切地说道:“王爷,末将素来不善言辞,因此一直都不曾向王爷言明。如今王爷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在末将看来,如果想要让新政彻底地贯彻下去,想要让百姓们真正过上好日子,国朝必须尽可能上下一心,最重要的是减少内耗。事到如今,不论王爷想或者不想,在那些文臣看来身怀利器便是大罪,此事一日不了结,那些人就一日不会止歇。”
江北各地则有江晟和齐廉夫率领的两支秘卫,再加上官府和驻军两套体系,很多人并未意识到如今陆沉不光包揽朝廷军政大权,对于江北民间的掌控力甚至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是立刻改朝换代,而是让世人明白大势不可挡。
陆沉将茶盏放下,虽然他依旧没有表态,但是沉默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那些出身于淮州系的将领中,陈澜钰和裴邃从一开始就是萧望之的左膀右臂,平心而论这两人的地位确实要比宋世飞和段作章等人高一些,在后续的风云变幻之中,两人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离京不代表会放松对京城的掌控,这两个月几乎每天都会有来自京城的密报,南屹、尹尚辅和谭正各自盯着一摊子,苏云青负责掌总调度,还有王初珑把着最后一道关,再加上镇守城内外的十万大军,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不存在有人能在秦王府毫无察觉的前提下施行大规模的阴谋。
“我会仔细考虑你们的建议。”
陆沉缓缓起身,肃然道:“不过我希望你们将精力继续放在练兵上,莫要忘记我们共同的理想,收复江北故土只是第一步,扫平景军覆灭景国才是我辈军人此生最大的目标。当日在河洛城中,我当着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立下血誓,不灭景国誓不为人,望你们同样铭记在心。”
徐桂还没有反应过来,裴邃却已是松了一大口气,躬身道:“谨遵王爷之令!”
他知道那句话还有一层意思。
不灭景国,不洗刷六十年来齐人背负的血债和耻辱,何以坐北朝南君临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