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转身低头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篝火,隨后转过头看了眼那个悄无声息躲到一旁,缩著脖子不敢抬头的鬼物余人。
被一位大剑仙饶有兴趣地注视著,天生惧怕以刚直著称的剑修剑气的鬼物,此刻更加如芒在背,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不会被太过为难,但依旧心中惧怕非常,坐立难安。
这是天生的克制,与理智关係不大。
李乘仙倒也没有太过与这鬼物计较,淡淡转开视线看向楚元宵,笑道:“那位女子掌柜的身份你应该是能听出来了的,所以不要觉得她会不知道这把刀的真正来歷,之所以会允许那青衣与你做这笔买卖,也是有算计在內的,其中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不知道,但你不必觉得此事是你做买卖不地道,他们真要想赚钱,这把刀你根本都见不到。”
楚元宵闻言,看起来是终於有些安心了下来,却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李乘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打算问问看是什么算计?”
少年面色平静摇了摇头,“看前辈的反应,至少目前来看的话,想必那个算计应该还不是恶意,那晚辈也就没有必须要打破砂锅的必要了,万一让我知道了之后可能让他们的算计落空,反而就不好了,所以我不著急。”
白衣闻言,表情更加地古怪了一些,他认识这个少年也不算久,但小傢伙有些有意思的想法倒的確是不少,难怪那个二货苏三载会有那些评价。
不过白衣也没多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楚元宵的某些话是对的,那个酒肆里的某些算计他是知道的,暂时也確实没什么恶意,有些伏笔就等著他以后自己去发现吧,想必那时候也会挺有意思的。
三人一鬼也没再多说,就继续在那映霞河边露宿,直到第二天天明。
其间唯一比较特殊的,是白衣將那个他从酒肆离开前,將那坛顿递曲装进去的酒葫芦拋给了楚元宵。
白衣的说法是,他从不吃嗟来之食,即便是作为谢礼也一样。
喝酒就要自己买,或者是抢別人的来喝,要嘛用钱买,要嘛写诗换,再不行就拿剑抢。
就像他那只精致酒壶里的那半壶酒,就是从西海嘉陵关那个大剑仙元脩手里抢来的,后来喝了这多少年都没喝完一样,这种酒才是真好酒。
楚元宵那一坛顿递曲,留著他自己尝去吧。
他李乘仙要真想喝,用不著他楚元宵买,更何况还是个买卖附送,早就变味了,入不了他白衣李乘仙的眼,更遑论入口。
除了当年那一坛属於承云帝国宗祠的劣质酒水外,白衣李乘仙就再没喝过这种都变了味的酒了。
这一夜风平浪静,不知是因为有一位大剑仙在场,还是这山野河流附近真的没有妖孽作祟,总之就是一夜无话,夜尽天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等到早上那蒙眼年轻人魏臣和楚元宵两个人早早起来时,鬼物余人已不在原地。
按照白衣的说法,是那余人很想为自家公子做点什么,又苦寻公子所需而不得,所以先行往前面探路去了,算是聊表心意。
至於后半夜的守夜任务,则自然而然交给了躺在那座破败水神庙屋顶上的李乘仙。
楚元宵闻言抽了抽嘴角,没好气看了眼那个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喝酒的白衣,心里思忖著,自己以后得跟余人轮班守夜,要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余人准保又得“被”探路去了。
没有余人帮忙,楚元宵也没觉得如何,自己动手挖了几捧泥土,埋掉了那一堆已经烧成白灰的篝火余烬,之后三人便继续赶路向东。
李乘仙也没说他要去哪里,就吊儿郎当提著酒壶跟在楚元宵与魏臣两人身后,有时候就在目光所及之处,回头可见,有时候则是大半天都不见人影,等到他们两人一鬼夜间露宿,他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概又过了五六天后,就终於到达了那狄州城附近。
这些天偶尔也会碰上同样在山间赶路的过路人,楚元宵也自然听说了临茂县那两位父母官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有葬身於妖邪之口,反而因祸得福两两高升。
少年自然为他们高兴,本来因为自己帮不上忙就一直心底愧疚,如今能有这个结果,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好歹以后他不用替那两位烧纸了。
倒也不是捨不得那点香烛钱,只是都能活著相聚,总比一个人给另外两个烧纸,然后独自神伤要好得多嘛!
白衣李乘仙跟在两人一鬼身后不远,为他们护道远行,看著少年那听说了消息之后的一脸喜气,只是笑著又多喝了两口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更不会提起他当时那隨手一剑的事情。
虽然如今的天下九洲,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早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相反的说法,可他白衣歷来都不觉得,好酒就一定会在那些团锦簇、鹤立鸡群的豪奢酒楼之中。
何况救人性命於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做了就做了,若事后还要凭此邀功,他白衣丟不起那个人!
楚元宵並未打算进入狄州城,既然知道了那两位皆已平安无事还都有高升,临茂县之危自然也能迎刃而解,这就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事,他也就不再刻意叨扰去说什么恭喜了。
人间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回来的话,倒是可以再找那两位討一顿饭吃,想必那个时候,刘知县也不用再掏出全部家底来招待他这个小仙师,他也不用再因为麻烦了那位县守夫人,而感到不自在。
蒙眼年轻人本就是龙池洲人士,於他而言,赶路东行远比什么进城逗留要好得多。
白衣文士就更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缺酒,就算缺了酒,也用不到要去狄州城里买酒,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
於是,一行人便就此绕城而过,继续东行而去。
……
楚元宵碰上隱藏了亲王身份的李璟已经是又几日之后,天色已晚,在一条河道不宽,流水平缓的河岸边。
这个比楚元宵还小了两岁的少年皇子,嘴中叼著一根野草,头枕双臂,翘著二郎腿,懒洋洋平躺在河边的半截宽大的倒地枯木上晒太阳,枯木边的地上插著一根精致华美的鱼竿,鱼鉤拉著鱼线垂入河水之中,只有一只里胡哨的鱼漂浮在水面上。
至於那位一直跟隨在少年亲王身边的宫中貂寺,则被他给支使到凉州去了,大行台那边该立还得立,这是正事,至於架子搭起来之后,是不是没有他这个大行台尚书令就转不了,那倒未必。
李清河跟薛万泉那一人一神,为什么会被皇帝爹放在那座大名鼎鼎的盐官大阵旁边,可不是没有一点子道理的。
楚元宵几人到达河岸边,那少年皇子也依旧没什么动静,充耳不闻,继续静静躺在原地,好像是睡著了一样。
楚元宵只简单看了那少年一眼,隨后就收回了目光,特意找了个离那少年远了一些的下游处,几人生火煮水,准备吃饭。
不知道是为什么,一路上只要碰到了河流,又想吃鱼的时候,都会选择直接脱掉鞋袜捲起裤腿,然后下河去抓鱼的楚元宵,今日竟然也选择了那个文邹邹的方式,用一支自製的简易鱼竿去钓鱼。
这种方式对於习惯了上山下河的楚元宵而言,显然不如直接摸鱼来得简便快捷,但也一样没有难度。
很多年前他还没熟悉水性之前,想要在小镇蓬英河捞鱼去云海间换钱,用的就是这种方式,会钓鱼可比会下水摸鱼要时间更久,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心得和办法。
而且今天好像运气还不错,楚元宵大概只在河边蹲了半个时辰,就钓足了他们一行人今夜的晚饭,连不用吃东西也没事的余人,和只要有酒也可以不用吃东西的白衣,他们两人各自的那一份都没有落下。
钓上来的鱼个顶个的肥硕鲜美,掏乾洗净就可以架在火上烤了,再撒上楚元宵早就备好的各种调味料,一番翻滚之下,香气四溢,闻之无不食指大动,就连那躺在树杈上喝酒喝得不亦乐乎的李乘仙,都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眼那烤鱼,开始考虑著是不是烤鱼就酒会更香一些。
將鱼烤上之后,嘱咐了余人继续看著火候,楚元宵依旧没有停下钓鱼的事情,继续蹲在水边静静钓鱼。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又有好几条肥鱼进了他临时编制的鱼篓,楚元宵將最后一条鱼从鱼鉤上取下来,转过头准备放进鱼篓里的时候,突然就有一颗脑袋伸了过来,直勾勾盯著鱼篓里的鱼。
隨后那黑漆漆的头顶突然抬起,露出一个少年人的脸颊,好奇地盯著楚元宵,“你怎么做到一个时辰不到就钓到这么多鱼的?有什么独门秘方?”
楚元宵也不意外,似笑非笑看著那个毫不见外的少年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咱俩很熟?”
李璟闻言也不生气,摩挲著下巴点了点头,“好像是不太熟。”
楚元宵好整以暇看著他,静等著这个明显有目的而来的少年说出下文。
李璟想了想,隨后再次看著楚元宵,笑眯眯道:“你要是愿意把这办法教给我,我认你当姐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