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做事小心的楚元宵,当然不敢赌那个童子说的是假话,万一他真的放弃登山转身下去,连累了魏臣没命,再连累白云剑山出事,这个责任可就太大了,卖了他楚元宵都赔不起!
肩头分量越来越重,楚元宵就不得不开始一遍遍调动运转体內灵气,將那些在体內各处经脉窍穴中游走的灵气匯聚到一处,开始不断按照某个固定的路线循环往復,流转小周天。
一身灵气,原本如同四散开来的河水湖泊大江小溪,在少年的心念操纵下,匯聚到某个固定的“河道”之中,开始不断流转循环,浸润人身小天地,也在不断缓解他周身因为登山而来的不適。
那不断加剧的肩头重量压得少年浑身骨骼都开始嘎吱作响,楚元宵就开始按照当初苏三载给他的那本拳谱纲要,一遍遍走桩登山,每一脚踏地站稳,適应了肩头重量后,才会再去寻求下一步登高。
先前一路上的武夫前三境,楚元宵自觉自己一直都很认真努力,有时间就走桩练拳,要不就是站桩马步,可走到最后却还被魏臣说了一句混过来的,这难免让少年人有些委屈,也有些警醒。
楚元宵一边埋头登山,偶尔也会抬起头看一眼高处,然后再继续低头走桩登山。刚开始他还能记著登山是为了追人,为了抢山巔的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可越走到后面,就越顾不上再记住这些,心心念念间就只能剩下两个字,登山。
在某一刻的少年人,甚至有了一种將整座剑山背在了身后的错觉,呼吸艰难,头昏脑涨,浑身颤抖,汗透重衫,肩头重担如山岳,力负重责逾万钧。
剑山山腰处有座凉亭,六根立柱,內置石桌,四只石凳,外围鹅颈椅。
楚元宵路过那座凉亭时,转头看了眼凉亭,但並未进入其中就座,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就继续选择了登山而上,往更高处爬去。
终於在某个山道转角处,满头大汗的少年人抬头看山路时,隱隱约约看到了一个在他视线尽头处的模糊身影。
直到此刻,楚元宵才终於相信了那个青衣小童子的话,真的有人比他更早一步登山而上,奔著山顶的那件东西而去。
已经隱隱有些要泄掉那一口气的少年人,在这一刻猛然提了一口气在心头,重新沉下心来,凝心聚力儘可能快步登山,甚至不惜以双手撑在台阶上,姿势难看如狗爬,手脚並用一起爬山,倾尽全力朝那个模糊的身影追去。
……
东南金釵洲,檀渊国帝京檀香城。
自从海妖一族漫上金釵洲之后,从一洲陆地边沿挥军往內陆而去的蚕食战爭,到如今已经蔓延了一年有余,四面八方各路妖族大军也已在金釵洲內陆中心位置成功会师。
整个金釵洲陆地之內,如今还在抵抗的大小仙家势力早已所剩无几,这檀香城便是其中之一。
檀渊国按照中土临渊的九品制划分,本身为一座三品帝国,国境之內遍种香树仙檀,这是一种流通於天下九洲各地的香木品种,仙家修士製作隨身香囊的仙家珍品,闻之提神醒脑,能助益体內灵气流转,有助修行,功效极佳,故而作为其唯一產地的檀渊国以此发家,也以此得名。
檀渊国的国姓为季,现任皇帝季文泰,本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皇帝,书画双绝,享誉一洲。
海妖一族为祸金釵洲之后,檀渊国曾经厉兵秣马,试图在国境之外与妖军一战,拒敌於国门之外,奈何海妖势大,又有境內日渐起势的陆地妖修捣乱,敌眾我寡、腹背受敌之下,整个帝国麾下近百万边军三战尽没,只留了守卫檀香城的三十万禁军羽林,孤军困守帝京。
皇帝季文泰被逼无奈,曾试图与海妖一脉那座负责攻伐金釵洲的中军大帐和谈乞降,以求保全帝国皇室血脉以及帝京百姓。
可当这位手捧国璽及献国降表,恭候在帝京城前的檀渊国皇帝陛下,在看到对方那杆妖军大纛出现在远方山头的那一瞬间,他竟不知为何当场反悔,不仅直接转身回城,更是立刻传詔诸军,晓諭全城,下令整座檀香城备战死守,要誓与檀渊国祚共亡!
这位突然改了皇命的皇帝陛下季文泰为表死战决心,甚至在那一夜之间亲自提刀杀人,屠尽了宫中上至皇后贵妃,下至女官宫女,將整个檀渊国的皇室后宫女眷一夜屠戮,无一生还。
在此之后,这位已经杀红了眼的文人皇帝,又將所有宫中男子无论是皇室子弟,还是中官僕役全数赶上城头参战,而他自己同样是著甲持剑登上外城城楼,並当著內外诸军的面指天起誓,除非是妖军退军,或是其本人战死於这檀香城头,否则他绝不下城楼!
此战开始至今,已有一月有余。
今日恰好就是这檀香城內外的最后一战,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檀香城,在鏖战了一月有余之后,终於还是扛不过那凶残暴戾的妖族大军,终於到了要悽惨收场的一日。
城中守军加上百姓,总共已不超过五千人,在那位已然身替大纛的皇帝季文泰率领之下,全数匯集於檀香城的南城城头,背对九洲,奋死一战!
前一刻还在龙池洲的魏臣,大袖席捲,带著那六七个魏氏同族从白云剑山主峰消失后,再现身时已出现在了金釵洲檀香城上空云头。
那魏氏意图顛覆白云剑山的眾人时至此刻,终於开始满眼惊惧看向那个蒙著眼的年轻人,那位二祖魏仲更是不可置信般悽厉惨叫了一声,“你不是魏臣,你到底是谁?!”
曾经那个温文尔雅,除了看不见之外,其余方方面面皆是人中龙凤、上上之姿的魏臣,绝不会是眼前这个仅仅一挥袖间,就能將眾人从遥远的龙池洲带到金釵洲內陆的大能者,不会如此如妖如魔,如鬼如神!
如此之高的修为,说是十一境巔峰都不为过!又岂能是一个三年前还绝无修为的年轻人可以做到的?更诡异的是,一个十一境的大能者,又哪里需要目盲蒙眼?
魏臣摇了摇头,“仲祖这个问题问得不好,我是魏臣这件事不需要质疑,至於我为何会如此,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的。”
他突然转过头“看”了眼魏仲,又像是一双盲眼能透过那锦带看到身后的一眾魏氏之人,语气莫名说了一句,“你或许更该问,我在是魏臣之前,又是谁?”
包括魏宗阳、魏仲、魏文侯在內,所有参与白云峰反叛一事的魏氏眾人,此刻无不眼神呆滯!
他们在这一刻好像是终於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是没有特別明白,但无一不是更加惊惧,看著那个云淡风轻的背影,內心之中也更加恐慌!
魏臣並未理会他们,只是遥遥看著那个一脸决死,傲立城头的檀渊国皇帝,对著身后眾人轻声道:“一个多月前,你们此刻眼中的这位满身傲骨的三品帝国皇帝陛下,曾经是想过要投降献城的,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保全这一城百姓,也保全他季氏的皇室血脉。”
说著话的蒙眼年轻人缓缓转身,面向那一群已经要嚇破胆的魏氏眾人,淡淡道:“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反悔了吗?堂兄你来猜一猜如何?”
被魏臣突兀点名的魏文侯此刻早已抖如筛糠,但还是不得不咬著牙强撑道:“是那妖军有反悔之举,逼得他不得不硬扛?”
魏臣摇了摇头,但並没有直接给答案,示意再猜。
魏文侯只得继续猜测,“是那位皇帝不愿做亡国之君?”
魏臣再次摇头。
魏文侯在这一瞬间有些脑海空白,他甚至忍不住开始將求助的目光望向其他人,但却无一人敢接触他的眼神,一个个早早瞥开了视线。
魏臣“看著”魏文侯的窘態,不由地摇了摇头嘆息一声,“是因为那杆过来受降的大纛,是属於那支由人族降俘凑成的偽妖军团。”
蒙眼魏臣环视了一圈那些脸色猛地一白的魏氏眾人,轻声道:“一个决心低头的皇帝,在看到来受降的竟是与他一样的降臣时,就毫不犹豫当场反悔,哪怕是搭上全城数十万军民的性命,也要死战到底,为什么?堂兄要不要再猜一猜?”
魏文侯只余无言,整个云头之上鸦雀无声。
魏臣摇了摇头,再次嘆息,“一个三品帝国的皇帝,来他面前受降的竟是一群降卒!在他眼里,这就是那座妖族军帐对他的侮辱!这口气,让那个自詡忍辱负重的文人皇帝彻底咽不下那一口文人气节,如鯁在喉!让他哪怕是一死,哪怕是自屠满门,也要爭回这一口气!”
说罢,魏臣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魏氏老祖魏宗阳,淡淡道:“大祖现在还觉得,你们做的事是对的?”
魏宗阳此刻身受重伤,在白云峰顶被那个白髮武夫一拳砸成重伤,现下已难起身,在听到这个让他惊惧的后辈问了这么一句后,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余一声长嘆。
魏臣默了默,又转头看向那位二祖魏仲,“仲祖以为呢?”
魏仲同样有些訥訥。
就在此时,那个之前还抖得不像样的魏文侯突然悽厉开口,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理,故而他说话之间几乎都是怒吼的一般,声音极大。
“那又如何?我们为的是让魏氏活命,为的是更上层楼!如果將来的天下尽归异族,我魏氏及早投诚,就还有选择的余地,说不准还能当一当那异族的將相王侯!”
“人各有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总比像那个狗屁的风骨皇帝一样,即便活下来也要一辈子活在自屠满门的阴影之中要更好!更何况,他连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臣听著那怒吼的魏文侯说完了他的道理,良久沉默没有说话,最后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在登山之前就曾跟人说过,我的道理跟你的道理,是牛头不对马嘴,所以我其实也没想过一定要说服你们。”
“不过既然此刻是我的拳头更大一些,那么我还是需要借各位的命一用的,因为还有些人需要我搭把手救上一救。”
前一刻还歇斯底里的魏文侯,此刻突然满眼惊惧,又突然放声大笑如同疯魔,他冷冷看著魏臣道:“你今日若敢杀我们,你就会担上屠戮同族的不孝不义之名!到时候天下之大,看你魏臣还有何地方可去?!”
魏臣再次定定“看”了眼魏文侯,寂寥一笑,语气之中似是带著些萧索,“堂兄,我总说你眼光不行,可你却总不愿意承认…魏臣若是怕担什么恶名,我就不会从那龙泉渡口去往白云剑山拦著你们了,我甚至不会让那个少年人一路送我来龙池洲。”
说罢,他也不再看那表情各异的魏氏同族,而是转过头看向那座地面城头,淡淡道:“你们既然与妖族谈过了条件,想必在这两军阵前,对方也是会对你们以礼相待的,那就请诸位下去阵前投诚吧。”
蒙眼年轻人再无多话,直接大袖一挥间,原本还在云头的那群魏氏眾人,就突然出现在了那檀香城下两军阵前,让那即將动手的两方都齐齐一滯。
站在云头的魏臣並未再多看那檀香城,只是缓缓抬头看了眼那轮高掛苍穹的血月,然后就彻底从金釵洲上空消失不见。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各位若是当真顺应了天命,那就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一看,到底谁更有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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