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臣这个傢伙,果然就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是藏藏掖掖不实在,现在倒好,直接开始坑人了!
楚元宵是有些尷尬的,背著人说坏话,结果还被正主当场给听见了,这不就跟偷偷摸摸偷人,又被人当场捉姦一样了吗?会不会被人打死还不知道,但脸皮上先掛不住是肯定的了。
怎么说自己都还是个小年轻,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白首还是那个青衣小童子的模样,说完了那句满是揶揄的玩笑话,然后就走到了石桌边,因为身形太小,坐在石凳上难免有些够不到桌面,他就乾脆一蹦老高,直接跳到那只石凳上,踮著脚尖蹲了下来。
楚元宵早在这位剑山祖师爷如此之前,就已经起身恭恭敬敬朝这位大剑仙行礼,“晚辈见过前辈。”
白首摆了摆手,“不用如此,我又不是文庙里那帮才高八斗的大圣人,没那么多规矩讲究,你放心坐著就是。”
讲礼不讲礼,在人,不在规矩。
话虽如此,但楚元宵依旧还是认认真真行完了礼,然后才重新坐回了石桌边,也不再像之前只有魏臣在的时候一样,此时他只是稍微挎了点那石凳的边,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腰背挺直,坐姿端正。
白首瞥了眼少年,又转过头看著魏臣,打趣道:“是不是读过几本书的都这样?是不是读书人不好说,先得装成个读书人?”
魏臣笑著回了一句,“也不好说,还是得看人,像白衣李乘仙那样的,就不这样。”
楚元宵有些尷尬,暗暗腹誹面前这两个傢伙都不是好东西。
魏臣与白首皆是淡淡一笑,谁都没有说话。
白首又瞥了眼少年背在身后的那把桃木剑,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削一柄木剑背在身上的,刚才那一剑看著有点嚼头,李乘仙的手笔?”
少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赧然道:“在兴和洲时閒来无事,当时想起来有传说桃木能辟邪,就削了柄木剑,但后来一直都没用上,就一路背到了这里。”
至於那一剑的来歷,即便被白首这位四品剑山的祖师爷一口叫破,楚元宵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白首也不以为意,反而像是更加高兴了一些,转过头看著凉亭外的那条登山道,笑道:“我这满山的剑气,还不如你现学现卖的一剑来得管用,还真是货比货得扔了。”
这话说得平铺直敘,还透著些嘆服之意,青衣小童子说完就自顾自又是一笑,又见楚元宵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笑著摆了摆手,道:“不是为难你的意思,李乘仙的手笔足够绚丽又霸道是真话,没什么可不服气的,白云剑山技不如人,继续多努力就是。”
白首说罢又摇摇头嘆了口气,但没有再多说什么更让少年坐立不安的言辞,有些人的天资壮丽,旁人是真的学不来,不服不行。
一直没有开口的魏臣適时插话进来,“你当初答应送我回魏氏的事已经算是做完了,下一步准备如何?”
楚元宵对这件事从来没有犹豫过,直接道:“南下石磯洲,我答应了陆道长,要將那支竹杖送去给那位青帝前辈。”
魏臣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不再送你了,一路上多加小心,有机会的话,咱们江湖再见。”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就平静起身,朝著亭中二人道谢与告辞,然后便转身下山去了。
青衣小童子看著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山道低矮处的少年背影,突然转过头看著魏臣道:“你就这么著急赶人走?你都没跟人掰扯掰扯为什么非要让他来一趟我这剑山,就让人揣著一脑门子的问题重新上路,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
魏臣不以为意,淡淡道:“人走江湖,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也不多这一件半件的,以后要是有缘,他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要是无缘,说再多也是白说,没什么大用处。”
“你这还用上佛门的说法了,倒也是个稀奇事。”白首笑了笑,突然朝那蒙眼年轻人挤眉弄眼道:“其实我也挺好奇的,要不然也不会拋下我那个伤重到快死了的徒子徒孙,紧赶慢赶跑过来这里听你们说话…要不然你先给我讲讲,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魏臣闻言没好气冷哼了一声,“听个屁的故事!咱俩是不是得先来说一说,你借著我魏氏送死的机会,把你那个好后辈给赶下山去的这笔帐,应该怎么算?”
白首表情一滯,赶忙偷偷摸摸伸出一只小短腿,开始努力探向石凳下的地面,一边与那年轻人打著哈哈道:“咱俩谁跟谁啊,还要分这么清?再说了,从你还是个啥也不懂的生瓜蛋子的时候开始,我就在负责保著你不被人家弄死了,如此劳苦,还不能收点辛苦钱了?”
话音落下时,青衣小童子已经从石凳上爬了下来,立刻就准备转身开溜,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会被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白髮老武夫给直接提住了脖领子,小童子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挣脱。
坐在桌边没动的魏臣笑了笑,“一份本钱做两份买卖,你白大剑仙这么会打算盘,是在欺负我是个盲眼的瞎子?”
……
楚元宵独自一人走下了山道,在迈下山道最后一级石阶之后,他转过身看了眼那条高掛云端的山道,似乎与先前並无区別,也看不到那座隱在山腰林间的凉亭。
少年沉默了片刻,又深深看了眼山腰处,然后就直接转身离开,去往余人跟青玉等著的那座路边酒肆,再然后开始返程,准备重新从龙泉渡口南下,去往石磯洲。
——
承云帝国盐官镇。
如今的小镇已经与往日大不一样,因为凉州郡城那边升格为了帝国陇右道大行台的驻节之地,所以这座与郡城仅隔了二十里地界的小镇,就自然而然也开始跟著水涨船高,成了去往那座郡城的过路行人商贾们,必经的一座繁华小镇。
当初的盐官镇比较特殊,连著诸子江湖,还要压著那件东西在地底,所以小镇的格局就都是经过中土的某些大圣人们精心规划计算过的,在建制上多一分少一毫都会是大问题,其他人自然不敢妄动。
但现如今时过境迁,因为没了那座闻名天下的大阵规制的束缚,盐官镇就彻底划归到了凉州姑臧县治下,那座盐官署也已开始重操旧业,重新做起了製盐的生意,直辖於那座大行台尚书省,为大行台府库赚钱,並且小镇百姓的户籍数也不再严格控制在某条线上,如此种种之下,小镇自然也就有了很多新的变化在不断发生。
因为过往的商客越来越多,所以在原先的小镇范围之外,也已经又陆陆续续盖起了不少院落,总体上还是继续沿著原来横平竖直的街道继续加长加宽,见缝插针,断断续续绵延成片后,就使得曾经那个鸡犬相闻的偏远小镇,变成了一座拥有数百上千户人家的大镇,並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往上叠加。
原来那些生活在小镇上的原住民,也因为这个变化,身份立刻水涨船高,也不需要再如往日一样生活穷苦,有了各种五八门的来钱路,生活滋润,欣欣向荣。
大姓柳氏的那位嫡子柳清辉,如今依旧跟著柳氏老太公住在小镇柳宅,还是每日里去往那座乡塾,跟著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宋熙读书。
当初春分夜那一场大战时,柳清辉跟小镇上的其他百姓们一样,都被送进了睡梦之中,所以他对某些事是属於一无所知的。
只是那夜一觉醒来之后,这位大姓小少爷就突然发现,不仅自家姐姐已经离开了小镇,就连那些往日里一起廝混的其他富家子弟,诸如朱禛之类,也同样大多已不见了身影,这让喜欢热闹的柳小少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很適应。
后来等到小镇乡塾重新开门,去了乡塾上学之后,柳清辉又发现好像日子还是可以继续那么个过法,那些乡塾之中的学生们见到他,也还是一样的害怕怯懦,但他却突然就没了再欺负人的兴趣。
不知道是因为年岁长大了一些,还是因为身边缺了能勾肩搭背、交头接耳的狐朋狗友,总之就是只剩了他一个人的时候,往日里那些有意思的乐趣事,现在都好像不再能提得起来太大的兴趣了。
乡塾新来的那位宋熙宋先生,跟之前的崔先生也不太一样。
崔先生是那种脾气很隨和的读书人,对於学塾的学生,大多都比较宽容,只要不是太捣蛋,不肆意扰乱课堂秩序,他就不会太说什么。
关於教书读书一事,那个时候的崔先生確实是位好先生,很多书上的文字到了他那里就都能说得简单易懂,生动有趣,又鞭辟入里。
一段诗词经籍讲下来,不管你课业功底扎不扎实,只要愿意认真听一听,就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所得。至於学得多还是学得少,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好好学。
现在的这位宋先生则又是另外一种样子,这位新先生好像脾气也不差,见谁也都温温和和,但是他对学生的学业功课却是另一种態度,一直都抓得很紧不说,在做学问这件事上也比崔先生更较真,有时候看来就会显得有些刻板又严谨,眼睛里丝毫容不得沙子。
课堂上谁要敢不认真听他讲书,或是散了学之后谁敢不好好完成功课作业,就必然会有一把戒尺等在后面,打过了手心还不止,你还得站在草堂墙角那边,站著將他的课听完,或是趴到窗台边上,一点点將之前欠下的功课补完才成。
在柳清辉看来,这两位先生各有各的好,也好像都很好。
没了玩伴的柳小少爷刚开始回学塾读书时,也曾隨意瀟洒了几日,但后来就突然没了继续疯玩的兴趣,在发现宋先生治学严厉之后,他就也开始稍稍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些,曾让他眼晕的书本课业上。
从刚开始的抓耳挠腮无处下手,看几个字就犯困,到了后来慢慢能沉下心来多读几页书,再到后来他也能如自家姐姐当初时一样,成为乡塾中课业排在前几位的学生之一。
这个过程好像很慢,但其实也没有特別慢,前前后后到如今,也才不过一年有余。
那些曾经怕极了柳氏嫡子的小镇同龄人,也慢慢发现了这个富家子好像改了脾气,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混不吝隨意欺负人,这让他们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有人开始试探著看看能不能同他交朋友。
柳清辉在这个转变之中,好像就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原来少年人之间交朋友,並不一定是功课好的人才可以一起玩,能跟他玩到一起的,也不一定都得是狐朋狗友。
他柳清辉的朋友里,也可以有几个是好好念书的读书种子,也还可以有几个,是曾经他觉得不配与他为伍的人。
宋先生对於乡塾之中发生的事,当然了如指掌,对於这个刚见面时显得有些孤僻的学生,见他如今也能与其他人玩到一起,宋先生大概也是很满意的。
虽然少年人有时候偶尔还是会闯祸,但到底还是跟当初那种总是会下手没轻没重打伤人不一样了,所以这位宋先生也就不会再像双方刚见面时一样,总是疾言厉色,痛心疾首。
有些人的变化其实不需要很久,所谓浪子回头,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其实就怎么都好说。
……
齐王李璟从半年前离开长安到达凉州之后到现在,其实根本就没有正正经经理过几天政,一共不出半月,他就继续开始当他的甩手掌柜了。
在帝京长安城,这位皇子齐王殿下好歹头顶上还能有人压著,他也就还能乖乖干点活,偶尔被揪著耳朵去上几趟朝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还能规矩一些。
可等到了这凉州城之后,他就正儿八经成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左右尚书僕射顶多只能规劝,却绝不敢直接强按著一位一品王侯的脑袋,让他坐到政事堂里的那张班台后边去理政,所以到了最后,他就理所当然成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你们想让本王干活?门儿也没有!
降妖除魔,防御边患这种事,左右两位尚书僕射大人各自抓一头,就都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人尽其才,自然没有需要他这位掌柜的太操心的时候,有什么事打个招呼,让他心中有数就成,剩下的就让他们各自拿主意,酌情办理即可。
於是乎,这位锦衣玉带,打扮得像是个浪荡公子哥一样的齐王殿下就彻底閒了下来,閒极无聊,就开始见天的在凉州城里头瞎逛盪,身后跟著那位话少脾气又好的郑貂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