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沐笑著摆了摆手,“江湖前辈见到晚辈愿意多说几句是好事,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前辈们若是只愿意跟同辈人说话,晚辈们就得多走太多弯路,对天下江湖可不是什么好事。”
欧剑甲笑著点了点头,“杨先生这话说得在理,是个好话。”说著,老人回过头看了眼百里外的那座海市蜃楼,隨后再次看向青帝时,神色就变得郑重了许多,轻声道:“杨先生既然已经到此了,那想必有些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吧?咱们是就在这里动手,还是换个地方?”
楚元宵在老人说话出口的一瞬间就是一愣,他先前还在猜测那魔尊剑的剑身送到青帝手中是为了修復魔尊剑,此刻被这老人一句话提起,仿佛就是在肯定他先前的猜测一样。
传说魔尊剑的剑身是天外陨铁打造,与那把消失人间的人皇剑是同源,这话做不做真尚不可知,但按理说修復剑身应该是需要锐金之气会更多一些,也就是五行属金的金韵之气。
所以楚元宵先前猜测修復魔尊剑一事时,他还怀疑了一下,毕竟青帝是五行属木的木行灵气,主生机是不错,但能不能做到修復金铁之物还真不好说,但此刻看到眼前这位老人,又听到他明里暗里提了那么一句,少年人一瞬间就明白了青帝带著他来高阳城的目的。
天下四大剑宗之首的龙泉剑宗,最早是起家於铸剑技艺,龙泉剑宗门下剑修不仅要练剑,更要会铸剑,所谓“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用眼前这位龙泉剑宗祖师爷的话说就是,“所谓剑修,若是连剑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还连个锤儿的剑”。
魔尊剑身落在了天下第四的青帝手中,转手找上了近邻欧剑甲,又是铸剑术天下第一的好手,二者合力,说不定还很久能做成很多事。
魔尊剑被盐官大阵封印在地下近万年,当年折损了无数江湖名宿大神仙的封印之举,加上大阵的万年消磨,即便是不腐不朽如魔尊剑,也同样是会有些损伤在身的,那位魔尊剑灵带著损伤离开了九洲陆地远赴海上,如今估计还在罗酆山,留了魔尊剑在九洲人间,如今归於青帝之手,同样也是有损伤的,锐气不再如全盛时,打架时的本事也就不能再如万年前时一样了。
至於说为何要修復这把带著“魔尊”二字的神器,楚元宵不太清楚,也不敢多猜多问,某些大神仙们之间的算计筹谋,於他而言还很遥远,暂时不便插手,也自然不好多问。
青帝听著老人的问话,也抬起头同样看了眼那座百里之外的海上龙宫,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缓缓道:“那不妨就在此处?正好我也想看看,这海妖一族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先前被他们抢了金釵洲一事让人气不顺,我偏又顶著差事在头上,不便南下参战,所以不如在此处练练手,也好顺一顺心中鬱气。”
老人闻言哈哈一乐,朝著青衣文士竖起一根拇指,笑道:“堂堂青帝果然豪气,不亏是天下第四的高位之人,这份豪情合我辈剑修的心意,值得老夫奉陪一把!”
说著话,老人突然放开三人在云头的隱身障眼法,直接朝著云下高阳城传音放话,“高阳城內各处仙家修士,放下各自手头事开始备战,此次只守城不掠地,各位只需负责守住城头,不叫一妖一鬼入城头即可!”
高阳城原本是儒门与兵家共守,后来又加上了龙泉剑宗的一门剑修,再加上从九洲各地而来的无数其他修士,人数超过数万,虽手段不一但战力不弱,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全城被围的情况下,仍能经年累月屹立不倒。
龙泉祖师欧剑甲虽然常年在那座落脚的小院中打坐,很少露面人前,但他的本事修为、江湖辈分都放在那里,真要在城中说话时,绝对能做到一言九鼎。
一声传音如擂鼓,直接叫醒了全城各处的仙家修士,不管是喝酒的吃饭的,还是打坐的读书的,所有身怀修为的城中修士无一例外放下了手头事,开始各凭本事上城头。
三人站在云间静待了片刻,城中各处备战无二话,也没有人上到云海中来找缘由说法,很快就准备妥当。毕竟是两军阵前,有些事其实並不费事,四海边城在两军对峙的战阵执行上,调度组织这种事一贯要比九洲內陆迅速得多。
老人低头看了眼城中,隨后转头看向青帝杨文沐,道:“可以了,接下来就看你这天下第四的本事了。”
杨文沐缓缓点了点头,隨后手腕一拧,那柄才被楚元宵交到他手中不久的青翠竹杖便瞬间出现在手中,一手持剑式,魔尊剑瞬间脱去施加其上的障眼法,露出了其本来面目,通体漆黑如墨,透著一层略显诡异的幽光,现身於世的那一瞬间,立刻搅乱了整个高阳城上方的无尽云海,宛若黑云压城。
……
高阳城东百里之外,东海龙宫之內,那位海妖一族的四大龙王之首,东海之主此刻正端坐高位上,摆酒设宴招待某位远方来客。
龙宫大殿之中,坐在下首的那位来客,恰好自北海罗酆山而来,正是酆都红袍鬼王手下的军师祭酒,楚元宵的老熟人,两年前差一点领军把整个盐官镇搬到罗酆山去的那位酆都鬼侯,姓墨名千秋。
有些事外人不知,但像东海之主这样的真正高位当然清楚,当初金釵洲瓶山的那场砍断一洲脊樑的大战,有很大一份功劳就是出自眼前这位来客之手。
虽然那场双方之间互有胜负的较量,让海妖一族丟了四王之一的北海龙王,但也实打实让他们在金釵洲站稳了脚跟,这个一得一失之间,其实不太好说海妖一族是贏了还是输了。四大妖王去其一这种事,几乎瞬间就让北海之內的亿万海妖群龙无首,差一点直接沦为一盘散沙。
东海龙王作为明面上的海妖共主,当然不会是个没脑子的简单人物,有些事他心里清楚,那座酆都所在的罗酆山就在北海之內,北海龙王落於敌手之后,酆都是能从中捞到很大的好处的,所以那一场吃大亏的堵截北海渡船之举,以及后来的临阵失手,有很大的可能都是在酆都的算计之中,也就是在眼前这位鬼侯,以及他背后的那位酆都鬼王二人的筹谋中。
但是有些事却又偏偏怪不到人头上去,或者说不能在明面上怪罪於人,因为当初的金釵洲之役,战前的那张堪舆图標註筹划中,是由四海妖族负责攻伐人族的那四座海上边城,而在北海的酆都则负责派人去堵截北海渡船。
后来之所以会有所变化,全是因为北海龙王认为堵截那个所谓的人族道爭棋子,並且有机会斩下青莲剑宗李乘仙项上人头这样的功劳,远比围堵镇北台,逼迫四大剑宗之一前往驰援的功劳要更大。
按照当初的战前谋划,围攻四海边城的最初目的同样是牵扯人族战力,但很大可能是能围城却攻不下,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预估是没有问题的,但仅仅就是眼前这位酆都鬼王麾下的军师祭酒的一句预估,就成功將求功略微心切了一些的北海龙王送进了险地,成了如今的阶下囚。
有些人心细微处的事情,在他们这种专门负责以纵横术算计落子的谋士眼中,真的就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多大的动作,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口头言辞足矣。
今日,时隔数年之后的双方会面,东海龙王仍旧不能在明面上指摘於人,所以还是得如往日一样大摆筵席招待贵客,双方如今是盟友,酆都鬼王作为名义上的鬼族共主,麾下第一谋臣的分量可谓不轻,不好怠慢。
双方之间觥筹交错,但墨千秋始终没有明言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一边与东海龙王虚与委蛇,一边静待著某个时刻的到来。
人族与异族之间的互相落子,有时候真的是已经到了錙銖必较的地步,也许在楚元宵带著魔尊剑刚出盐官镇乃至刚离开礼官洲的时候,酆都里的聪明人还不太清楚这一趟少年游江湖是为了什么,但有些事到了某个地步之后其实就瞒不住了。
当初四大剑宗驰援边城,元嘉剑宗在东北龙池洲,龙泉剑宗在东石磯洲,按理说在兵凶战危的情形下,南下去往南海边城楚方城的这趟驰援之路,让龙泉剑宗去是最合理的选择,因为他们要比元嘉剑宗更近,可偏偏最后就是元嘉剑宗去了南海,而龙泉剑宗留在了石磯洲一侧,这种排布就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
九洲人族的某些执棋人在这种事上依旧在錙銖必较,善於铸剑的石磯洲龙泉剑宗驰援高阳城,恰恰巧巧青帝杨文沐找人共同修復魔尊剑,也是到了一步之遥的高阳城,找的也正是铸剑术冠绝天下的欧剑甲,这样的一手排布,成功让人族占到了一席先手。
某一刻,当东海高阳城的上空出现了一团巨大黑云的那一瞬间,东海龙宫之中还在宴客的东海龙王瞬间就从他那张真正的龙椅上站起了身来。
这位雄姿伟岸的海妖共主,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紧接著便是心头一沉,豁然转头看向端坐下手,面色平静的墨千秋,神色凝重道:“鬼侯此来,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墨千秋缓缓將手中那只白玉酒杯放在了面前的长案上,隨后缓缓起身,朝著东海龙王拱手一揖,平静道:“先前只是猜测,不过此刻看来,本侯確实是猜对了。”
东海龙王脸色並不好看,全然没有一份泼天的机缘摆在面前的喜悦之色,北海龙王的前车之鑑才过去不到两年,仍旧历歷在目,他不由地有些怀疑,眼前这位单刀赴会而来的酆都鬼侯,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算计人心的桌底事?
墨千秋抬起头看了眼东海龙王,仿佛是知道这位眯著眼的海妖共主心中所想,所以微微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陛下不必怀疑墨某的诚意,即便我会有什么样的算计,也必然会是在咱们夺下了那剑身之后,大事未成之前出了某些不该有的紕漏,陛下大可以资敌之罪斩了墨某的人头祭旗就是!”
东海龙王微微眯眼看著一脸平静的墨千秋,良久之后才突然长出了一口气,隨后直接看向大殿上陪坐的东海龙宫麾下诸將,大手一挥开始传令。
“传本王军令,全军即刻挥师高阳城,此战首要不在攻城,第一个拿下那件神器的,封北海龙王!”
……
石磯洲东高阳城,城高万仞,两军列阵,今日烽火又起狼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