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之民失去的,也不会是生产出来的‘农货’,而直接就是作为生产资料本身的牛羊牧畜!
游牧之民失去牛羊母畜,并不等于汉人农民失去农田里的作物,而是等同于失去农田本身!
汉人农民失去田亩,会怎么办?
做佃农,甚至直接委身为奴。
草原则更为残酷——根本没有‘佃牧’这一说!
失去了牛羊牧畜,你只能成为别人的牧奴,为别人放牧!
当然,如果你很厉害,能从别人手里抢到牧畜,那另说。
但无论是你抢别人,还是别人抢你——终归是会有人没有牲畜,从而不得不沦为奴隶。
说白了,相较于游牧之民的极致脆弱,农耕之民天然就具备更高的抗风险能力。
因为他们的生产工具:田地,是无法被物理掠夺的。
就算又贵族想要抢夺,也总是要费一番功夫,且汉家的政府也不会完全视若无睹,会尽可能保护农民,帮助农民保住作为生产工具的田亩。
但草原游牧之民,是很容易就失去自己的生产工具:牧畜的。
一场大雪,一场瘟疫;
一场旱灾,亦或是一场战争。
甚至于三五个迷路的盗羊羌贼,都能让游牧之民失去生产工具。
众所周知:只要生产工具还在,那就能恢复生产劳作。
好比汉人——只要田地还在,就总能种出来粮食,粮食种出来,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但生产工具一旦丢失,那就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结合以上种种,就不难理解高阙易主后,幕南各部所身处的处境,以及感受到的生存威胁了。
——生活在汉家边境的汉家百姓,苦归苦,好歹还有活路。
但在高阙被汉人所夺取后,生活在幕南地区——尤其是临近高阙一代的部族,却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活路。
能像几十年前那样,被挥舞着黑龙旗的汉人们赶去漠北,说不定都是幸运儿才能享有的待遇!
于是,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威胁下,幕南各部头人,都是在伊稚斜都还没拿定主意时,就自发出现在了南池一带。
而后经过接连数日的讨论,甚至是争辩,这支由十四个万骑组成的骑兵集群,才得以出现在高阙之外。
只是战况,却远远出乎了各部头人,乃至于伊稚斜的预料。
即便知道夺回高阙的机会不大、汉人绝不会轻易将高阙拱手想让,伊稚斜也还是被刺眼的敌我战损比,给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过去这十几天,各部有六千多具尸体,被送回了各部的祖地。”
“但我的鹰犬却说,昨晚清点各部的人数,至少有九千名勇士没有回到大营。”
“这意味着什么,恐怕不会有人不明白。”
漫长的沉默,终是被伊稚斜如是一语所打破。
王账内,各部头人循声抬起头,带伊稚斜话音落下,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着再度低下头去。
九千人。
才半个多月的战斗,各部联军的损失,就达到了九千人这么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九千人,什么概念?
——由伊稚斜召集起来,反攻高阙的各部联军,满共才八万多兵马!
九千人,这都超过一成了!
再有:这八万多兵马,是由幕南数得上号的中大型部族,各派出一个万骑凑出来的。
对某些中型部族而言,一个万骑,甚至已经是全部家底!
仅有的一个万骑被派出去反攻高阙,这些部族就只能将保护部族的希望,托付于部族内那些还没长成的半大小子,以及那些已经老迈的‘曾经的勇士’。
而幕南各部,除了右贤王伊稚斜,因为其挛鞮氏王族,外加右贤王、匈奴第二顺位储君的身份,而能拥有满编八千人的万骑之外,其余的部族,都是以六千人、四千人为一个万骑。
比如白羊、折兰等亲近单于庭的大部族,是以六千人为满编万骑。
生活在幕南的呼延氏、且屈氏等四大氏族,也同样拥有六千人为一个万骑的权利。
但绝大多数部族,都只有四千人便满编的超低配‘万骑’。
从这十四个万骑,最终却只凑出来八万多兵马,其实也不难大致推断出:反攻高阙的这八万多兵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四千人为一个万骑的低配万骑。
要不是右贤王伊稚斜,以八千人一个万骑的‘高配万骑’参与其中,还有呼延氏、且屈氏等部族,以六千人为一个万骑的‘标配万骑’,十四个万骑,是不可能凑得出八万人的。
就拿四千人一个万骑算——十四个万骑,也不过是五万六千人。
如今,却是足有八万多人——多出来的这两万多人,便是伊稚斜的高配万骑,以及四大氏族的标配万骑。
再回过头,看过去这半个多月,联军在高阙遭受的损失:九千人。
——两个低配万骑搭进去了!
满共也才十四个万骑,才半个月,就打进去两个多!
若继续打,等半年后单于庭从西方归来,这十四个万骑,还指不定能剩下多少!
诚然,草原上的人命不值钱。
尤其是草原上的贵族,基本都不怎么拿人命当回事。
但不拿人命当回事,却并不意味着不难军队当回事。
真正不被当回事儿的,是奴隶。
牧民,尤其是弓马娴熟,具备战斗力的牧民,是每一个草原贵族、部族头人,视若珍宝的重要财富!
而过去这半个月,幕南各部加在一起,总共在高阙下,失去了九千个身强体壮,弓马娴熟,战斗经验丰富的勇士。
不说是伤筋动骨,却也已然是损失惨重!
最要命的是:如此惨重的损失,非但没能换回想要的结果——即夺回高阙,甚至都没能对高阙的汉人,造成像样点的打击。
此刻,能聚集在伊稚斜王帐之中的,无不是草原上的精英。
大家都是人精。
对于高阙还夺不夺得回来,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但即便夺不回来高阙,也总得把高阙内的汉人打疼、打怕,让他们老老实实缩在高阙,不敢出来祸害幕南吧?
眼瞎,却是连像样点的打击都造不成,更别提重创。
等汉人缓过劲儿来,从高阙往北展望,大家伙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幕南又如何呆得住?
“继续打下去,只会平白葬送勇士们的性命,又根本打不疼高阙的汉人。”
有人已经动摇,想要破罐子破摔,退兵离去,爱咋咋地。
“但若是就此退去,只怕不等撑犁孤涂从西方归来,汉人,便要踏足幕南了……”
自也有人,意识到了国家战略层面上的关键。
只是明白归明白,究竟怎么办,却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