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也笑著挥手,將花域收回。
“韩大人,何必如此盛怒————”
纳兰秋童靠在椅上,轻轻向后仰去,老旧木椅吱呀作响,翘了起来。
她双手抬起,搭在脑后,温声细语说道:“昨夜不是传讯给您了么?太子詔令已下,这陈翀即將离城————您怎么偏偏这时候沉不住气?”
“纳兰秋童。”
韩厉直呼其名,他死死盯著面前年轻女子的双眼:“你是把我当傻子么?”
“.
”
纳兰秋童沉默不语。
“我给足了陈翀面子,登门拜访被拒。”
“玄甲重骑等了十二个时辰,整整一日————”
“內城毫无动静。苍字营照例巡守,羽字营未撤寸甲。这陈若是愿意领詔,怎会如此?”
韩厉讥笑说道:“昨日镇城右使被陈押了,今日是不是就该轮到左使,明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
7
纳兰秋童依旧只能沉默。
“鉤钳师不作为也就罢了。”
韩厉望向地牢深处,他一眼就看到了关押其中的罪人,被押在最深处的那位老者,正是云安。
“偏偏在西园街爆发衝突的时刻,传出这种讯息————”
他倏忽前踏一步。
花主瞳孔收缩,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她伸出的手掌速度却慢了一拍。
只一剎。
韩厉已经来到了纳兰秋童身前,他伸出手掌,隔空攥住纳兰秋童的衣领,直接將这位玄微术传人拎得离地而起。
哗啦!
“你这不是给陈光明正大拒詔的藉口么?”
韩厉盯著纳兰秋童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到畏惧。
然而。
纳兰秋童眼中一片平静。
如深海,如大湖。
“给陈拒詔机会的,不是我,而是你。”
纳兰秋童淡淡说道:“倘若简青丘没有率骑衝击西园街————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
”
韩厉眯起双眼。
“铁幕在上,鉤钳师查案,一切信息,一切情报,均都无法藏私。”
纳兰秋童顿了顿,继续不带感情地说道:“很不巧,你们在西园街爆发衝突的时候,云若海和云安的关係正好暴露————你来得正好,我倒是想要问你,你身为崇州铁骑之主,难道一点都不知道,麾下云若海与佛门关係不俗?”
“你在说什么混帐话?”
韩厉额头青筋鼓起,咬牙怒骂:“云若海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怀疑他与佛门有关?”
“很抱歉,但这就是事实。”
纳兰秋童垂下眼帘:“佛门暗子入城,第一个联繫的便是云安。”
“隗凝的案子我已经知道了。”
韩厉冷冷说道:“这个佛门暗子的父亲死了————她想要救人,找了云安,有什么问题?”
云安是这悬北关最有名的医师。
救人。
当然要找医师。
“你我都很清楚,这云安与佛门有关。有些事情,凭藉直觉便可给出答案。”
纳兰秋童木然说道:“我可以篤定,这云安就是佛门设在悬北关中的暗子,而且是极其重要的那一位。”
“这桩案子,从此刻起不归你们鉤钳师管了。”
韩厉声音坚定地说道:“云若海是无辜的,哪怕他当真犯下了罪行。我身为崇州之主,有权对其进行处置,实施赦免。”
“你疯了?”
纳兰秋童笑道:“韩大人,你比我还要更加荒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忘了崇州”是谁给你的?”
“看来纳兰姑娘也知道自己荒唐。”
“这一系列事態,我自会向太子殿下稟明。”
韩厉面无表情说道:“云若海是我手足兄弟,是可以为大离赴汤蹈火的英杰。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侮辱他的清白,云安在当年的饮鴆之战中救了无数离国將士————就算与隗凝见面,他也不该受到鉤钳师的酷刑。接下来,我会把云安堂所有人全都带走,重新进行审讯————以我自己的方式,查清楚这桩案子。”
纳兰秋童面带微笑,不再开口,只是微微使了一个眼神。
花主心领神会。
她双手抬起,轻轻拍落。
轰!
花域绽放,数之不清的花朵瞬间爬满韩厉整个后背,这些道花生长速度极快,扎根於血肉之中,由离国工匠进行凿打製作的鳞甲瞬间就被“大圆满”花域击碎,韩厉闷哼一声,轻轻踉蹌一下,鬆开纳兰秋童。
嗤!
纳兰秋童落地抬手,直接祭出一张火符。
灰袍瞬间熊熊燃烧,那些道花也隨之燃烧,只不过越烧越艷!
一蓬暴燃光火,瞬间將韩厉吞没数息之后。
光火熄灭,韩厉脊背並未有一丁点弯曲,他笔直站立著,背后鳞甲支离破碎,如凋零的花瓣自行脱落,裸露出久经战火洗礼,如金铁般坚不可摧的坚硬肌肤。
数十朵猩红妖异的道花生长攀附,然而这些“道花”却无法扎入他血肉之中。
韩厉这身肌骨,几乎如同淬火玄铁。
道火燃烧。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著花主,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坠落在地牢地面的刀兵毫无预兆掠出,速度奇快。
鐺鐺鐺——
花主抬起双手回防,但依旧被强大劲气震飞。
两位大圆满在电光火石之间过了一招。
看似不分伯仲。
但————其实是韩厉要占据些许上风。
花主被刀兵震退了数丈,她皱著眉头,收拢袖口,有些许鲜血流淌而出。
单纯修道者,虽然有著近乎完美无缺的道域笼罩。
但在地牢这种环境,与“炼体者”廝杀,难免要吃上一些亏。
“不好意思。”
韩厉强硬地开口:“这些人,我要带走。你们拦不住。”
先前在西园街,他已经吃了一次亏。
但这里和西园街不一样。
花主虽然很强,但和陈相比,实在差了太多。
花主皱了皱眉,看著袖口伤势,想要再度动手,却被掠至身旁的纳兰秋童阻止。
纳兰秋童伸手按在师姐肩头,摇了摇头。
“”
她知道。
悬北关是韩厉的地盘。
自己只有两人,真打起来,一定不是韩厉对手。
於是两人只能眼睁睁看著韩厉走向地牢,所过之处,铁链破碎,牢门应声而开。
只不过。
韩厉最后走到牢狱尽头,却是不再行动。
他沉默地注视著被关押在地牢最深处的那位老人,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地上有一滩蔓延开来的鲜血。
那鲜血还是温热的,散发著淡淡的雾气。
韩厉蹲下身子,近距离地看著老人,无人能够看见,韩厉眼中流淌出的哀意。
“”
他已经决意要將云安带走。
只是没有想到,这位曾经救治过数百上千位离国將士性命的“医道圣手”,在这座昏暗无光的破旧地牢中,就这么走完了一生。
生得轰轰烈烈。
死却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