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不差你这一条
怡心庄内,死寂又骚动。
王通瘫坐椅上,额角冷汗涔涔,外间一声声的劝降,混着被俘之人凄惶哭喊,如同钝刀割肉,一下下剐在他心头,他手中的青瓷茶盏早已生生被捏碎,碎片割得一手都是血。
“管事……降了吧……”一旁心腹嗓音发颤道“庄外全是禁军,密道……密道怕是也……”
“闭嘴!”王通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瓷片四溅:“降?谋反!这是谋反!降了就能活?”
他此刻色厉内荏,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如同擂鼓。太子令,夏林威,这二者迭在一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很快他强自镇定,疾步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窥看。暮色森森,山影幢幢,瞧不真切,却仿佛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盯死在这方天地。
他想起那两名刚出庄便被拦回的手下,想起那封石沉大海的密信,一股彻骨寒意从屁股沟开始沿着脊梁骨向上爬升。
“去!把庄里所有护院、家丁都召集起来!分发兵器,守住各处门户!再派人……再试着从西边那片老林子摸出去!”他当然不甘心,只是声音却带着颤抖。
然而命令传下,响应者寥寥。
庄中仆役大多面无人色,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那些重金聘来的护院,此刻也眼神闪烁,彼此观望,无人愿当那出头之鸟。太子仁厚之名已随安民告示传开,但夏帅可是杀人不眨眼,顽抗下去,不过是螳臂当车。
与此同时,庄外高地。
李治放下手中望远镜,眉宇间不见了急躁。夏林更是寻了块平坦石头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炒豆,咯嘣咯嘣嚼得悠闲。
“父亲,看来这攻心之策,已然奏效。”
夏林咽下豆子,喝了口水道:“世家养的人,顺风仗还行,逆风局,有几个真肯卖命?等着吧,快了。”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疾奔而来,单膝点地:“禀殿下,夏帅!庄内似有内讧!东侧角门有几人欲偷偷开启,被守门护院发现,双方正在对峙!”
李治眼中精光一闪:“再给他们加把火。传令,调一队弓弩手上前,对准庄门,不必放箭,只需张弓搭箭,施加压力。”
“是!”
令旗挥动,一队百人弓弩手小跑至庄门前百步列阵,弓弦拉满的吱嘎声在寂静黄昏中格外刺耳,森然箭簇在落日余晖下闪着寒光,这显然最后通牒了。
庄内压力骤增。
东角门的对峙瞬间瓦解,那几名试图开门的仆役被护院砍翻在地,鲜血溅上木门。然而更多的恐慌如同决堤洪水,再也遏制不住了。
“我们降了!降了!”
“开门!快开门啊!”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燎原星火,哭喊声、哀求声、兵刃坠地声此起彼伏。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丢下了手中刀,很快叮叮当当之声就不绝于耳。
王通在书房内听得外间崩溃之声,此刻面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已去。
“管事!守不住了!弟兄们……弟兄们都不肯再打了!”一名浑身染血的护卫踉跄冲入,肩头还插着半截匕首。
王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颓然。他踉跄走到书案后,颤抖着手取出一枚小巧印信,又抽出袖中匕首。
“告诉外面……我们……降。”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苦涩。言罢,竟反手将匕首朝自己心口刺去!
那护卫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手臂:“管事不可!”
挣扎间,书房门被砰地撞开,数名丢盔弃甲的护院涌了进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王通。
“王管事,对不住了……我们还想活命。”
片刻之后,怡心庄沉重的包铁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被从内缓缓拉开。庄内幸存者,无论是王通及其心腹,还是普通护院、仆役,皆双手抱头,鱼贯而出,在官军冰冷的注视下跪满一地。
李治与夏林在亲卫簇拥下缓步走入庄门。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混杂的气味,夏林目光扫过跪地众人,在王通那死灰般的脸上略一停留,便转向一旁肃立的校尉:“清点人数,分开看押。仔细搜查庄内每一个角落,特别是书房、密室。”
“是!”
李治则走到那些降卒面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既肯弃械归顺,孤便依前言,饶尔等性命。待事情查明,若无大恶,便可归家。若有立功表现,另有赏赐。”
跪地之人闻言,大多松了口气,连连叩首谢恩。
很快对庄园的搜查便有了收获。
“殿下!在书房暗格中发现往来账册数本,还有几封未署名的密信!”张柬之捧着几本册子和信笺快步走来。
小武也从不远处一间库房走出,手中拿着一份清单:“师父,殿下,西侧库房中囤有制式横刀三百把,弓弩百副,甲胄五十套,皆非民间可有。另有金银若干,粮草堆积如山。”
“好家伙,私藏甲胄。”夏林点了点头:“五十套是要干鸡毛啊?攻城略地啊?”
李治接过账册和密信,快速翻阅,脸色逐渐阴沉,那账册上清晰记录了怡心庄与北面部落的盐铁交易,数额巨大。而那几封密信,虽未署名,措辞隐晦,却多次提及“军中旧谊”、“共阻新政”、“事成之后,河东易帜”等语。
“军中旧谊……共阻新政……”李治低声重复,眼中寒意飒飒:“果然不止一个刘仁,也不止一个王家。”
夏林凑过来瞥了一眼,嗤笑:“瞧瞧,这不就扯出萝卜带出泥了?王家顶多算个钱袋子,真正想搞事的,藏在军营里呢。”
这时,孙九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夏林身侧,低语数句。
夏林眉头一挑,对李治道:“刘仁那条线,也有眉目了。那家伙从密道出去,没跑出十里地,就在山涧里被我们的人按住了。吓破了胆的废物,问什么说什么。”
李治精神一振:“他招认了?”
“招了。”夏林语气多少是有些不屑的:“跟他联系的是河东节度副使高文焕。刘仁那些私通部落的勾当,大半利润都孝敬了这位高副使。这次煽动兵变,也是得了高文焕的默许和支持。”
“高文焕……”李治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河东军方实权人物之一,素以勇悍著称,也曾随母亲征战,却不想竟成了阻挠军改的幕后黑手之一。
“父亲,是否立刻传讯河东节度府,缉拿高文焕?”
夏林却摆了摆手:“急什么?刘仁落网的消息还没传开,高文焕此刻说不定还在做着美梦。让你娘那边下道明旨,召他入京述职。等他离了老巢,到了长安,是圆是扁,还不是随你娘拿捏?在河东动手容易狗急跳墙。”
李治瞬间明了父亲之意。明召入京,乃是阳谋。高文焕若敢抗旨,便是公然造反,正好给了朝廷用兵的借口;若他奉旨入京,便是自投罗网,可免去河东一场兵灾。
“父亲思虑周详,孩儿这就去拟写奏报,请母亲下旨。”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野,怡心庄内外火把林立,如同白昼。俘虏被分批押走,查获的物资钱粮一一登记造册。
李治站在庄门高处,望着山下远处州郡的零星灯火,心中并无多少平定一处叛乱的喜悦,反而更觉沉重。刘仁不过是一隅之患,高文焕也未必是唯一的对手,军改之路,果然遍布荆棘。
小武悄然来到他身侧,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殿下,夜凉了。”
李治回头,对上她沉静的目光,心中那丝躁意稍稍平复。
“师姐,你说这河东,乃至整个李唐,像高文焕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小武默然片刻,轻声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利之所在,自有纷争。然殿下携大势而行,上有陛下与夏帅擎天,下有民心所向,纵有顽石阻路,亦不过过眼云烟。”
李治闻言,轻轻颔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