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酒水和食物便被端了上来。
当那份表皮焦黄、滋滋冒油的烤猪蹄被放在桌上时,塔芙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欢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高贵泽塔人的形象,直接用爪子抓起,埋头大快朵颐,满嘴跑油。
旁边的服务生看的目瞪口呆,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蜥蜴人幼崽”上桌吃饭的样子。
就算是哥布林……都没这么野蛮吧?!
不过考虑到隔壁就是学邦,而魔法师们的使魔和宠物总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他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眼前这条甩着尾巴的家伙压根儿不是什么蜥蜴人,而是高贵的巨龙。
莎拉则捧着那杯温热的麦酒,小口小口地品尝着。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为她冰凉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也让那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
罗炎看着两个心满意足的同伴微微一笑,这才转向酒保,状似无意地闲聊起来。
“生意不错啊,伙计。我记得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还是学邦的冬季招募,那会儿这条街都没现在这么热闹。”
虽然酒保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先生,但他却认识这位出手阔绰的先生手里的银币,于是很乐意和他闲聊。
“那是当然!现在的鹰岩领不像以前了,不只是去学邦赶考的小伙子姑娘们会路过这里,龙视城的冒险者都往这边赶,他们才是真正有钱且舍得钱的主……圣西斯在上,我们的生意从来没这么红火过!”
“看来你们的领主治理有方。”罗炎笑着说了一句,品尝了口麦酒。
“领主?哈哈,您是说里希特爵士吗?那位老爷……可真是个顶级聪明的伙计。”酒保的眼神有些暧.昧。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恭维,但总有些讽刺的意味儿。
罗炎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多问了一句。
“哦?具体体现在哪方面呢?”
看在一枚银币的份上,酒保心中的那点犹豫荡然无存,也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吐不快。
“各种方面!那位先生擅长搞砸他想搞的一切,譬如他想治理亡灵,亡灵就会泛滥成灾。他想让他的佃农们吃饱,大家都得陪着他门口的野狗一起饿肚子。当然……偶尔他那颗搭错筋的脑子也会干点人事儿。譬如他嫌弃营地里的姑娘们有伤风化,担心污染了亲王殿下的眼睛,于是带着士兵把她们全都掳去地牢里教育了一番。”
“这听起来确实是好事。”
“好事儿?他要是负责到底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但他显然也没想好怎么善后,最后又是不了了之。他手底下的人见老爷失去了兴趣,就把姑娘们又放出来了。”
“一直关着确实不是个办法,还得把人养着。”罗炎本想说这也是好事,但看塔芙憋笑的样子,他决定还是不让她呛着比较好。
酒保咧嘴笑了笑,倒是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是啊,杀了还得找地方埋,何况谁会为这点破事儿杀人?她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也许某个喝醉了的酒鬼和嗷嗷待哺小崽子还指望着她们寄钱回家里,他挥挥手把人脑袋砍了,活着的人就得去龙视城哭丧。他是个蠢材不假,但他的下人可不蠢呢,大家只是想活着而已,最多是求财,害命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干的出来。”
“可是这和你们生意红火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酒保的话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笑。
“我不是说吗?他擅长搞砸每一个他想管的事情,而好巧不巧……这次他搞砸的刚刚好。”
他压低声音,脸上脸上的笑容也神秘了起来。
“经过士兵们的调教,那些姑娘们的生意不但没有萧条,反而换了个‘修女告解’的由头比以前更红火了!‘告解’只需390枚铜币,而‘讲解教义’会贵一点,但10枚银币也足够了,一般人舍不得,但对那些整天大鱼大肉的佣兵们来说也就是几顿饭钱!而他们一旦连这个钱都舍得了,在别的事情上也不会省着了!”
这下“龙神”大人总算是听懂了,叼在嘴上的猪蹄掉进了盘子里,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
昔日的盟友居然堕落成了这般样子!
这是……何等的亵.渎!
当然,她可不是在惋惜昔日的盟友,而是惊喜于在这个比烂的世界里,原来自己不是最抽象的。
罗炎倒是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只是淡淡的尝了一口麦酒,用闲聊的口吻替塔芙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这也太亵.渎了……教会不管吗?”
酒保脸上的笑容更加赤果了。
“教会?这地方?哈哈……先生,您真会开玩笑,圣城的牧师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至于领主自己的牧师,收买这些钻到钱眼里的家伙不是太容易了,说不准他们自己也常来这儿祈祷呢。”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我认识的几个神甫都挺不错的。”罗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由想到了他在圣城有过几面之缘的教皇。
平心而论,那老头是很高尚的,甚至于有些天真,至少他暂时没有见到他世俗的一面。
而相比之下,地狱的教宗哥力高先生就让他感到有些棘手了。
“嘿,您别不信!我偷偷告诉你哈,这买卖其实是领主麾下那位新上任的卫队长卡宾大人在撑腰。没有他点头,谁敢做这么大的买卖?”酒保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却不知是在羡慕领主,还是在羡慕卡宾大人。
那对他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在这些“大人物”们的面前,他就像一只蚂蚁一样。
“所有人都在羡慕琳娜女士,说她是方圆十里最富有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但没人知道她只是卡宾大人的一只手套。没人知道卡宾大人到底有多少金币,但我估摸着他应该能在圣城买下好几栋豪宅,这就算是里希特爵士都未必办得到!”
看着对城堡里的风云轶事津津乐道的酒保,罗炎玩味地呷了一口麦酒,轻声问道。
“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让酒保脸上那市侩的热情瞬间褪去。
他沉默了好久,满腔的热情最后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不知道。”
他拿起一只空酒杯,反复擦拭着,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却又掩饰不住那忙碌中的焦躁。
“我会在这里赚钱,也会埋在这里,但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留在这里。他们要是有本事就去学邦当魔法师,实在没本事去龙视城也不错,听说那儿的公爵还挺仁慈……当然,新大陆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不想他们离家太远,回来一趟太难了。”
罗炎没有评价他的想法,只是用平和的口吻说道。
“被迫离开家乡的人不会幸福,我见过许多没有退路的小伙子,他们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就像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后退一步是地狱,往前一步是深渊,最后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甚至误入歧途。
“或许吧。”
酒保的表情有些没落,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看着杯中倒映出的那张疲惫的脸,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说真的,先生,我很喜欢我的家乡,我想让我的孩子们世世代代在这生活下去,但我又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虽然清楚面前这位旅客不是神甫,也不是修女,但他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苦闷倾诉给了他。
就像告解一样。
“偶尔我会怀念从前……虽然那时候一年四季只有冬天有生意,大多数时候都很闲,但至少我们的生活没有被弄得一团糟。”
酒保不自觉地说了许多,话音落下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客人的谈吐与气度绝非常人。
联想到那身虽然朴素却一尘不染的衣物,以及旁边那位气质不凡的随从,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先生,”他试探性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看您谈吐得体……您该不会是领主大人派来的人吧?”
罗炎闻言笑了笑,那笑容温和而无害:“怎么会?我只是一介普通的旅人罢了。”
他顿了顿,将杯中最后一口麦酒饮尽,看着忐忑不安的酒保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领主的客人会屈尊住在这种旅馆吗?给我开一间双人房,两张床的那种。”
酒保松了口气,这次似乎是真信了。
然而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塔芙却不乐意了,她扔下叼在嘴里的猪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我呢?’
罗炎微笑着用眼神回答。
‘猪睡地上。’
“%¥#@!”
无视了用龙语骂骂咧咧的塔芙,罗炎在吧台上又留下一枚银币作为小费,带着吃饱喝足的一龙一猫,悠然地上楼休息去了。
拌嘴归拌嘴,他倒不会真让塔芙睡地上,一般要么是莎拉抱着她,要么是这家伙当自己的靠枕。
肉用蜥蜴是冷血动物,喜欢温暖的地方,而这也是她喜欢“无毛猴子”们的原因之一。
这种喜爱有点类似于人对猫猫狗狗的喜好,只不过由于她实在太小,属于是被rua肚皮的立场。
夜幕很快降临。
而夜晚的旅馆,并不像它白日里那般“淳朴”。
隔壁和楼上时不时传来床铺“吱吱呀呀”的剧烈摇晃声,以及男女之间压抑着的喘息,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罗炎当然是秒懂。
难怪那个兼职当酒保的老板不想让孩子留在这儿,他可以想象到那些小鬼在耳濡目染之下会发展成什么样。
能成为魔法师那得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了。
恐怕大部分小鬼都会一边嫌弃自己家里穷酸本分的老登,然后将佣兵和修女们当成人生的偶像。
莎拉那张总是如冰雪般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了一抹绯红。
她似乎不知道该待在哪里才好,一会儿走到窗边,像一位忠诚的哨兵,一丝不苟地检查着窗外的街道。一会儿又走到自己的单人床边,反复整理着那本就无比平整的被褥。
塔芙则显得异常兴奋,她贼兮兮地凑到罗炎身边,用自己尾巴的末端,轻轻戳了戳正倚在床头安静看书的罗炎的胳膊。
“喂……”
她压低声音,那双金色的竖瞳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我只是一头单纯又无害的小蜥蜴,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哦。”
哟?
这会儿承认自己是蜥蜴了?
正在安静看书的罗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莎拉,帮我煮个宵夜。”
“好的大人!”
正愁无事可做的莎拉忽然像是领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一样,目光炯炯地望向了塔芙。
被那臭猫的眼睛盯着,塔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尾巴,惊恐地向后缩去。
“等,等一下——!”
还没等她说完,莎拉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那条嫩滑的小尾巴。
旅馆的房间里传来了小母龙的“狼哭鬼嚎”。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叫声,就连隔壁正在办事儿的修女和佣兵都愣了一下,床板停止了摇晃。
“隔壁的兄弟挺能耐啊……”
“那你还不支棱起来?”
感受着环住自己肩膀的温柔与呢喃,坐在床边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讪讪笑了笑。
“嘿嘿,等等,咱们再聊会儿天,药效还没上来……”
“……”
春天来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然而北境荒原的夜晚却仍旧如冬日般恒久,不知等到何时才会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