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墨羽的冥想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失去双眼的黑暗,对哥哥无尽的思念与担忧,以及……那段关於母亲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噩梦。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个血色的黄昏,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听到那绝望而悽厉的呼喊。
每一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心如刀绞。
这噩梦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也是她力量无法精进的根源。
但在玲樱的引导下,她不再逃避,不再试图去忘记。
玲樱告诉她,记忆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都是构成“你”这个存在的基石。
忘记,意味著割裂;唯有承载,才能完整。
於是,墨羽开始在冥想中主动去“看”那些噩梦。
她不再是那个无助哭泣的小女孩,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审视著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看到了母亲眼中的不舍与爱意,也看到了那隱藏在绝望之下的,一丝微弱的期盼。
她甚至在梦境之中,鼓起勇气,直面了自己的母亲。
这一次,不再是那个模糊不清、充满血腥的影子。
不再是那个在雨夜中绝望哭喊、最后被冰冷车轮碾过的破碎身影。
梦境中的场景不再是那条泥泞骯脏的小巷,也不是那个充斥著廉价香水味和男人污言秽语的昏暗房间。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满了不知名白色小的草地,阳光温暖和煦,微风轻拂,带著淡淡的香。
而她的母亲,就坐在草地中央,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子,头髮整齐地梳在脑后。
脸上带著墨羽记忆中最深刻、也最渴望的温柔笑容。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空洞呆滯,而是清澈而明亮,充满了慈爱与寧静。
仿佛那些不堪的过往,那些沉重的苦难,都未曾玷污她灵魂深处那份纯粹的母爱。
当她再次从冥想中醒来时,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襟。
但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鬆与澄澈。
那永无止境的噩梦也终於得以散去,如同清晨的薄雾被第一缕阳光碟机散。
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承载这些记忆,更好地前进。
她明白了,母亲的期盼,是希望她能坚强地活下去,带著她的爱与希望,去追寻属於自己的光明。
此刻,站在山顶,感受著拂过面颊的微风,墨羽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你心情不错啊,小瞎子。哦,不对,你现在眼睛应该也恢復了?”
玲樱的声音带著一丝戏謔,打破了山顶的寧静。
墨羽转过头,看向身旁这位深不可测的少女。
阳光下,她的双眸清澈明亮,宛若一泓秋水,再无半分曾经的空洞与迷茫。
“是,托您的福,看得比以前更清楚了。”
墨羽微微躬身,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她不仅恢復了视力,更重要的是,她看清了自己內心的道路。
“那我应该去开个眼科医院啊~一定赚钱~”
玲樱摸著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到玲樱的话,墨羽忍不住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
玲樱看到她的笑容,眼中带著一丝欣慰。
“你现在终於学会怎么微笑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强撑出来的,带著苦涩的笑。”
“是。”
墨羽轻轻点头。
“现在感觉自己,很轻鬆。”
“不去想你的哥哥了?”玲樱突然问道。
“每天都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墨羽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坚定,“也正是因为想要儘快和他重逢,所以我才……”
“打住打住!別给我塞狗粮!老娘听不得这些~”
玲樱夸张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是,大师。”
墨羽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终於,两人来到了山顶的最高处,展现在她们面前的,並非寻常的山巔景象,而是一座巨大的火山口。
火山口深不见底,其中翻腾著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涌动的火焰,散发著令人心悸的恐怖高温。
即使隔著一段距离,墨羽也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仿佛要將人的灵魂都点燃。
“墨羽,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玲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叫出了墨羽的名字。
“但我一直没有为你锻刀,你不询问我为什么吗?你最近也从来不催我了。”
“不催了。”墨羽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平静。
“为什么?”玲樱饶有兴趣地看著她。
“因为您一直在淬链我,而我就是那把刀。”
墨羽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哟呵……不错,不错……”
玲樱讚许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
她走到那翻腾著暗红色火焰的火山口边缘,感受著那股足以焚毁万物的恐怖热量。
“知道这是什么吗?”
玲樱指著火山口中的火焰问道。
“不知道。但这些火焰不似寻常火焰。”
墨羽凝视著那些火焰,虽然她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敏锐的感知依旧存在。
“其中蕴含著一种……毁灭与新生並存的奇异力量。”
“这是太阴真火。”
玲樱缓缓说道,语气中带著一丝莫名的意味。
“和小金乌的太阳真火同等级的神火。太阳真火至阳至刚,焚尽万物;而这太阴真火,则至阴至柔,却能淬链神魂,锻造不朽。寻常人沾之即死,神魂俱灭,但若能承受其煅烧,便能脱胎换骨。”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墨羽微微点了点头,即便现在失去了力量,也能感觉得到那火焰的力量气息,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既有恐惧,也有一丝……莫名的吸引。
玲樱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墨羽,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墨羽,锻刀之道,千锤百链,方得神兵。你这段时间的修行,便是选材、熔炼、锻打的过程。”
“你以自身为炉,以记忆为碳,以意志为锤,日夜锤链,已经將你这块『璞玉』打磨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淬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淬火,是赋予刀剑灵魂的关键一步。將烧红的刀胚瞬间浸入水中,冷热交替,激发其內敛的锋芒。而你的『淬火』,便是这太阴真火。”
“以神火煅烧你的神魂,將你所有的经歷、所有的感悟、所有的执念与新生,都熔炼为你最锋利的刃。”
“这过程,九死一生,痛苦远超你之前所经歷的一切。一旦失败,便是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墨羽微微转头,看著玲樱,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玲樱依旧笑眯眯地看著她,那笑容中带著一丝鼓励,也带著一丝……期待。
“那么……你敢吗?这最后一步……以身饲火,以魂为刃。”
玲樱的声音在山顶迴荡,带著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墨羽笑了笑,那笑容灿烂而决绝,如同即將绽放的樱,带著一种向死而生的壮丽。
“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犹豫不决,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蕴含著她所有的决心与信念。
而后,在玲樱讚许的目光中,她直接一步踏出,身体如同一片飘零的羽毛。
义无反顾地坠入了这翻腾著太阴真火的火山之中。
暗红色的火焰瞬间將她的身影吞噬,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无尽的火焰在咆哮,在翻腾。
玲樱站在火山口边缘,静静地看著这一切。
她的脸上依旧带著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小丫头,能不能破茧成蝶,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轻声呢喃道,声音被风吹散,融入了这方寸天地之中。
太阴真火之中,墨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瞬间被分解,化为最原始的粒子。
紧接著,是神魂被投入熔炉般的极致痛苦。
那並非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与灼烧,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在撕碎她的意识。
过去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那些快乐的、悲伤的、绝望的、充满希望的片段。
都在这神火的煅烧下,变得无比清晰,又在下一刻被火焰吞噬,化为最精纯的养料。
她看到了姜槐温暖的笑容,看到了墨家长辈们的期盼,看到了母亲死前的眼神,也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执著。
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几乎要將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但每当她濒临崩溃的边缘,心中那股对哥哥的思念,以及对新生的渴望,便会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著她继续坚持下去。
她想起了玲樱的话:“以身饲火,以魂为刃。”
她不再抵抗那灼烧的痛苦,而是主动去接纳,去融合。
她將自己的神魂想像成一块顽铁,任由这太阴真火千锤百链。
每一次灼烧,都是一次提纯;每一次撕裂,都是一次重塑。
时间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恆。
当那极致的痛苦渐渐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强大,从她的神魂深处涌现出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无比凝练,仿佛一把经过千锤百链的绝世神兵,锋芒內敛,却又蕴含著足以斩断一切的力量。
那些曾经困扰她的心魔,那些曾经让她迷茫的执念,都在这神火的煅烧下,化为了她力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