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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风起云涌(万字大章)

“嘭——”

寒冬腊月间,在河洛百姓赢得太平的时候,河阳泽州地界的某处河谷村落内,昏暗的地窖被人猛地踹开。

狭小木门框架上抖落灰尘,紧接着便是戴着铁胄,身着扎甲的兵卒探出头来,将地窖内藏有的半袋粮食尽收眼底。

“狗鼠的,藏得还挺严实!”

他弯腰钻进去,不多时便他提起了半袋半瘪的粟米,掂了掂分量,咧嘴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提着粮食,他转身走出地窖,出现在眼前的是低矮土墙的破败院落。

以及散乱一地的柴堆和躺在门口,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的瘦弱老汉。

老汉并未死去,喉咙时不时还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却不敢反抗。

兵卒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提着粮食大步走出院子,而此时院外的村子却早已狼藉。

“咩……”

“哈哈,今日有肉吃了!”

“舒服、舒服!”

村子内,穿着甲胄的兵卒正三三两两地从各处院子里走出来,有的肩上扛着粮袋,有的手里拽着拼命挣扎的猪羊,还有的怀里抱着扑腾的鸡鸭,脸上挂着餍足的笑容。

不远处,一座院子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夹杂着男人粗野的调笑。

半刻钟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走出这处院子,脸上尽是满意之色,双手则是在不紧不慢的系着革带,顺手还在衣襟上擦了擦沾血的手。

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到了一处,足有二百多人,收获不浅,甚至需要用数十辆挽马车、牛车来拉拽才行。

他们满足的笑着离去,而村子内却传来了令人难受的哭嚎声。

不顾这些哭嚎,这群兵卒带着数十辆挽马车沿着河谷的村道,渐渐走到了官道上。

在官道上,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正在北上,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有少量穿戴甲胄的兵卒骑在乘马上,马鞍上还系着轻装军马的马缰。

“直娘贼的,抢的够多啊!”

官道上赶路的兵卒见到这支队伍抢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吹哨、赞扬起了他们。

抢掠的兵卒闻言,顿时挺起了胸膛,十分骄傲。

官道上,寒风吹来,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旌旗上的“大同”、“李”等字眼,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

中军处,李克用从容骑马北上,身旁的盖寓则是对他劝说道:

“这河阳刚刚投降刘继隆,还来不及派遣官吏到北边的泽州,抢些小村子倒也没什么,但大乡和城池还是安分些,用抢来的钱买点东西也无妨。”

“等前面过了长平关,差不多就进入昭义境内了。”

“进了昭义与河东两镇还是得守些规矩,还是不要弄得四处树敌。”

“知道了!”李克用略微不耐烦的说着,盖寓见状便闭上了嘴。

他知道李克用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南下没有得到太多封赏,还因为刘继隆东进成功吞并河中、忠武、河阳三镇而产生了失落。

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刺激李克用,但李克用却似乎在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在盖寓结束话题的同时,他却又继续挑起话题:

“这些河东、昭义、义武,不过是土鸡瓦犬,酒囊饭袋。”

“若是能吞并他们,某不是没有和刘继隆较量的可能!”

面对李克用如今略微偏激的想法,盖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在保全李克用颜面的同时,说服他抛弃这种想法。

以盖寓看来,刘继隆掌握京畿、都畿、陇右、关内、剑南、山南西道和小半个山南东道及河南道,势力已经强大到难以抵挡的地步。

唯一的缺点就是刘继隆掌握的这些道,要么就是原本人口稀薄,要么就是因为兵灾而变得人口稀薄,以至于疆域虽大,但人口却依旧不足。

地广人稀的局面有利有弊,好处是百姓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只要轻徭薄赋,百姓就能很快的恢复生产。

坏处在于,由于地域广袤复杂,所以想要转运钱粮并不容易,而这兴许就是刘继隆此次东进,仅止步于忠武三镇的原因。

如果李克用能占据河东、大同及义武、昭义等镇,再获得河朔三镇的支持,那还真的说不定能依靠河东地势来与刘继隆拉锯。

只是刘继隆恐怕不会给李克用这个时间,而大同也不具备快速攻下三镇的实力。

“刘继隆占据七道,势力庞大,除河朔三镇及高骈外,其余实力难以抵挡。”

“郎君若想发展,只能等待刘继隆下一步。”

“若是刘继隆先河东、后河北,那郎君只能蛰伏。”

“若刘继隆先河淮而后河东,则郎君可以趁其攻略河南同时,以不臣名义讨伐义武,再讨伐河东,继而南下讨伐昭义。”

“届时刘继隆再回师时,郎君已经占据四镇之地,拥民不下二百余万,可拉拢鞑靼、吐谷浑等部,练兵数万,继续臣服刘继隆。”

“待刘继隆东进与河朔三镇交战时,郎君也可趁势东进,若能占据幽州卢龙之地,则可编练数万铁骑,等待刘继隆南下收复江南时,举兵南下。”

盖寓说得很好,可他用的思维依旧是安史之乱后,大镇节度使节制小镇节度使的思维。

此刻的李克用虽然年轻,甚至有些莽撞,没有战略定力和目标,但他却清楚汉军与诸镇不同。

面对盖寓的这番话,李克用忍不住打断道:“刘继隆自起兵以来,从未有口头臣服而不征伐之说。”

“某若臣服于他,他必然会调某前往洛阳或长安,某再无出头之日。”

“这……”见李克用这么说,盖寓一时间也没了更好的办法。

在他看来,想要对付如日中天的刘继隆,这几乎不可能。

这般想着,李克用也沉思起来,半响过后沉下脸色:“刘继隆挟持天子,届时他说谁是叛贼,谁就是叛贼。”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他无力东进,某率先攻略义武、昭义、河东真的镇!”

盖寓想要阻止,可他眼见李克用已经下定决心,随即只能闭嘴。

怀揣着割据河东河北的想法,李克用开始催促大军北上。

与此同时,刚刚撤回淮南光州的高骈,很快便接到了刘继隆进入洛阳,并继续出兵逼降河阳,占据忠武三州,并随时准备东进义成、宣武的消息。

“高王,刘继隆一口气占据三镇,如今还要东进占领宣武、义成二镇之举,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光州衙门内,高骈坐在主位,皱着眉翻看军报,而王重任则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高钦也下意识看向高骈,而高骈则慢慢抬头道:

“吾说过,撤回江南,趁机占据江西、福建等处,进取两浙及江东!”

占据江南与刘继隆割据,这已经是高骈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长江可不比黄河、淮河,长江动则宽阔里许乃至二三十里,且人口损失较少。

如果能占据长江以南全境,起码能有上千万口百姓来支撑大军。

再者,刘继隆麾下兵马大多北方人,即便掌握巴蜀,可巴蜀水性相较于江南还是差些。

隋朝能平灭南陈,主要还是人口倍数于南陈,且南陈君臣腐败所致。

高骈觉得,自己只要赶在刘继隆统一北方前,先一步统一南方,再牵制刘继隆,使其无法占据河北,那还是有机会形成三方牵制局面的。

哪怕只能维持十几年,高骈也满意了,毕竟如今他即将迈入五十,很难说还能活多少年。

“敕令,令梁缵、杨损二人调转钱粮至东境,待吾南下后,便分兵收复江西、福建、宣歙等处。”

高骈话音落下,王重任便询问道:“如今天子在刘继隆手中,贸然动兵,恐怕会授刘继隆把柄。”

“无碍。”高骈眉头微皱,接着说道:“今运河断绝许久,刘继隆若要讨击河淮诸镇,所用理由,无非就是诸镇恶意阻断漕运。”

“届时刘继隆若提出此议,我军便趁势东进,以诸镇拒不起运钱粮为由,讨伐诸镇,起运钱粮北上给朝廷。”

王重任错愕,高钦则忍不住道:“起运钱粮给朝廷,那不是变相输送给刘继隆吗?”

“权宜之计罢了。”高骈沉着道:“只要拿下江南,届时刘继隆必然与吾撕破面皮,可立即停罢钱粮。”

见他这么说,王重任与高钦才勉强压下了脾气,而高骈也继续道:“敕令,驻兵二万于光、申二州,余下兵马尽数南下江西。”

“是!”二人表情复杂的作揖应下,高骈也不指望他们能理解自己,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在他们退出衙门后,高骈便起身离开了正堂,而此时的天下也因为朝廷的纷乱,继而变得热闹无比。

“直娘贼的,裁军?阿耶家中爷爷打元和年间就当上了牙兵,这裁军是那狗脚刘想裁汰就裁汰?!”

“放火,把城烧了,把人都赶出去,看看谁给救火?!”

河中诸州,随着朝廷准备裁汰河中镇兵卒的消息传出,原本还老老实实归降的河中牙兵,顿时便鼓噪了起来。

各县驻扎的州兵、牙兵都开始聚众作乱,焚烧街坊民舍,并抢掠城内百姓。

一时间,城内百姓哭嚎不断,而河中的乱兵们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只希望自己能抢的足够多。

“哔哔——”

“直娘贼,谁吹的哨子!!”

突如其来的哨声,吓到了不少正在作乱的河中牙兵,然而此时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使得无数乱兵走到了街上。

“狗鼠的!关西的狗脚兵来了!快出来结阵!!”

“哔哔——”

但见街头巷尾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全副武装的汉军兵卒,他们手持盾牌与金瓜锤、大棒等钝兵,朝着作乱的河中牙兵便逼了上来。

见到逃难的百姓,他们便会松开阵脚,让百姓先突围,随后脚步沉闷整齐的靠向河中牙兵。

“直娘贼的,怕死的还不做鬼了!”

“这里是河中,不是他们的关西,结阵打上去!”

从各处屋舍中涌出的数百河中牙兵聚集一处,结阵之后持长枪、钝兵开始冲向汉军。

汉军不过三百余人,数量明显少于河中牙兵。

即便如此,汉军并不慌乱,而是随着哨声响起,猛然扑向了河中牙兵。

河中军丛枪戳来却见汉军突然让出几条道路,不等河中军反应过来,几门独轮车推来的铁炮摆在了他们面前。

二尺长的铁炮,引线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铁炮便骤然震发。

“轰——”

霎时间,数以千计的铁丸扫射当场,将十余步内的河中牙兵当场打死。

“呜呜呜——”

铁炮破阵后,汉军便吹响了号角,骤然发起冲锋。

待到他们冲到河中牙兵面前,当即举起手中金瓜锤,猛然砸去。

第一锤先砸脸,将牙兵脸肉砸得红肿坏死,牙齿连根带血的飞出后,再等跳荡手持大棒照头砸下。

铁胄被砸得凹陷,人也被砸得当场死去。

五百多河中牙兵,仅一个照面便被打死四五十人,只能不断后撤。

“将这群兵痞尽数打杀,一个不留!!”

阵中,汉军校尉不假思索的下达军令,随后便见河中牙兵节节后退,而汉军强势压了上去。

半个时辰不到,五百多河中牙兵被尽数打死,而汉军死伤却并不算多。

类似这样的场景,此时此刻正发生在河中、河阳、陕虢等处地界城池中。

“腊月十七日,浙东节度使董昌令其麾下大将钱镠攻占处州、台州、温州。”

“二十一日,卢龙节度使张允伸闻朝廷平定叛乱,捐献粮二十万石,钱五万贯,绢帛二万匹南下。”

洛阳昔日太子府,如今已经更改为汉王府,府中正堂,张延晖正在诵读桌上的奏表内容,而堂内罗隐、陆龟蒙及张瑛、赵英等人则是安静坐着。

半响过后,随着张延晖读完这些奏表,刘继隆这才开口看向张瑛:“河中、陕虢和河阳、忠武的叛军都收拾如何了?”

“土鸡瓦犬。”张瑛不假思索,同时说道:“闹事很厉害,焚烧了不少街坊屋舍,但我军入城后,他们便如土鸡瓦犬般被击溃。”

“眼下镇压叛军三千七百九十五人,另有四千三百七十二人被俘。”

“我军阵殁二百二十六人,七百九十五人负伤,休养半月即刻重回队伍。”

“此外,河中、陕虢、河阳等处,被焚毁屋舍一万二千四百六十四间,朝廷调拨十二万六千余贯钱为百姓修葺房屋。”

“作乱牙兵家产已然抄没,牵扯亲族约九万七千余人,抄获田亩二百五十七万余亩,钱粮绢帛折色约七十万贯。”

张瑛说到此处,不免小心建议道:

“殿下,不如借此机会,将河中兵卒全部裁汰,反正他们大多都是兵油子。”

张瑛的话,赢得了刘继隆的认可,他根本不准备要这些作奸犯科的兵油子。

哪怕可以重新操训,严整军纪,但这群人早就习惯了顺手牵羊和抢掠东西,而这些是汉军内部不允许的。

此前兵马不足,还需要顾全李昌符、李昌言的想法,而今随着山南东道的三万兵马进驻忠武三州和汝州,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似乎是看出了刘继隆的想法,罗隐不免作揖道:“殿下,此次牵连的人有些太多了,尽数发配恐怕不妥……”

“河中镇鼎盛时虽有二百余万口百姓,但经过百年动乱,如今百姓五不存一。”

“许多兵卒沾亲带故,所以才能以八千多人,牵连近十万人。”

“若是将十万人尽数发配,那河中必然疲弱,故此不如只牵连父子妻如何?”

“若是如此,牵连之人可降至五万余人,足够充实西域了。”

“反倒是发配太多,恐怕以如今河西、西域情况,难以补给太多粮草……”

罗隐看向张延晖,张延晖经过半年多的学习,自然也清楚罗隐是让他帮忙说话。

若是平常,张延晖肯定不会理会,但今日的话题不同,所以他在罗隐话音落下后,对刘继隆作揖道:

“殿下,罗给事中所言甚至,河西与安西、北庭虽因殿下助力而得以繁茂,但始终无法一次接受十万人戍边。”

“臣以为,发配三万左右,便已经是安西能照顾的极限了。”

张延晖所建议的发配人数,比罗隐建议的还要更少,这也说明了现在的安西农业还没有那么强大。

毕竟发配三万人前往龟兹,最少需要半年才能抵达,而三万人沿途人吃马嚼,最少要吃去十万石粮食。

抵达龟兹后,如果龟兹屯田不行,养不活这三万人,那还得从西州转运粮食,亦或者从于阗采买。

但不管是转运还是采买,以西域广袤的地形,沿途消耗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三万人,每年起码要吃十六七万石,算上路上损耗,那就是三四十万石。

对于安西和西域各国来说,三四十万石的粮食可不好拿。

三万人,已经是张延晖预估的极限了,五万和十万人就更不用说了。

对此,刘继隆也在心里算了一遍,随后才颔首道:“叛军者,论罪二等,下等发配三万人往龟兹戍边,敢有逃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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