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有证据,赵祯心中也清楚是谁干的。
单独的燃香也就罢了,偏偏十二哥的砚台和纸张也全都是劣质的。
那问题多了,也就不是巧合。
而是蓄谋已久!
赵祯让宦官把自己用的文房四宝拿过来,给宋煊用,这样免得再出现什么差错。
这一点晏殊也是赞同。
尽管让肃静,可是大厅内千余人互相讨论的声音还是有的。
“怎么了?”
刘太后听着自己的心腹林夫人的叙说,她眼里也露出浓浓疑问:
“他竟然如此大胆?”
“连一向和蔼的孙夫子都发了脾气。”
刘娥放下手中的奏疏,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把官家放在眼里啊!
不过刘娥并没有打算去帮帮场子。
这帮士大夫们自从真宗皇帝执政后,气焰确实是异常嚣张。
如今让年轻的官家见识见识也是极好的。
“宋十二可是有什么问题?”
“据御医诊断,倒是没有。”
刘娥轻微颔首,表示不用再管,待到后续看吧。
至于曹利用大闹一场,殴打翰林学士,又十分嚣张的表示让陈尧咨付出代价的事,刘娥根本就不在乎。
她倒是觉得曹利用平日里挺好说话的,让人险些忘了他也是个暴脾气。
如今倒是回归正常了。
“大娘娘,我记得窦臭这个翰林学士,也是被宋煊逼的走投无路自缢而亡。”
“哦?”
刘娥想起来了,要是林夫人不提这件事,她都忘了。
“看样子,宋十二与翰林学士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娥笑了几声,若是宋煊当真能考中状元,将来这翰林学士的位置他自己也得坐。
到时候就有意思了。
“当真不是你做的?”
陈尧咨呲牙咧嘴的道:“没有证据的事,勿要随便言语。”
王曾气的不说话,连孙奭都表态了,这里面必然有他不知道的内情发生。
吕夷简瞧着陈尧咨,默然不语,他明白孙奭愤怒的点在哪里。
那便是孙奭觉得自己差点被陈氏兄弟给当刀子用了!
害了宋煊。
要知道孙奭是亲自点宋煊为会元的,认为他将来能过解决黄河对于东东京城的危害之事。
结果在殿试这个人生最为重要的节骨眼上,竟然有人给宋煊使绊子,意图让他无法公平的参加殿试。
这让孙奭如何能不愤怒!
“当真不是?”
“吕相爷也怀疑我?”陈尧咨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其余人不相信我,你如何能不信我?”
“东京城多少人都赌赢了宋煊中会元的码子,连曹利用他都下了血本去押宝自己的女婿中会元,赌坊赔了多少钱?”
陈尧咨大声嚷嚷的:“如今东京城没有一家赌坊敢开宋煊中状元的赌注,全都是赌第二名会是谁。”
“要说恨宋煊,那最恨他的应该是赌坊背后的那些人!”
“难免宫中就有人没有买宋煊中会元,赔钱了心生报复!”
吕夷简却不会被陈尧咨轻易哄骗过去,他只是冷着脸没言语。
因为这件事做的实在是过于不要面皮了。
一个堂堂翰林学士竟然去谋算一个贡士!
你哪怕在宋煊当官后,给他使点小阴招呢?
而不是在这种时刻搞事情。
王曾瞥了一眼吕夷简,难不成他是因为宋煊拒绝当他女婿,所以默许了陈尧咨搞事情?
这种怀疑,直接在王曾心中扎了根。
否则吕夷简在殿中几次看向陈尧咨是几个意思?
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陈尧咨肯定一口咬死不是他做的。
那也没什么办法。
王曾双手背后:
“时间差不多了,陈学士还是回家养伤吧,官家那里我会给你告假的,免得一丁点都不体面。”
陈尧咨哼了一声,当即就走了。
王曾瞥了一眼吕夷简,什么也没说,同样回到考试场合呢。
吕夷简气的甩了下衣袖,当真是猪队友。
一口气都咽不下去,如何能成就大事?
陈尧咨不适合当副宰相,成为自己的助手。
吕夷简在心中,直接把陈尧咨从原本的扶持计划给划去。
要不然翰林学士是极为容易奔着副宰相的方向升迁的。
大殿内。
宋煊双手通红,脸色被冰水冰的通红。
若不是这么做,倒是不好把瞌睡给搞走。
众人全都瞧着强大精神的宋煊,行注目礼。
“十二哥,没问题吧?”
张方平小声询问道。
“能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衣角微脏,等我中状元。”
张方平闻言笑了笑。
既然十二哥他还能打趣,那就说明问题不大。
对于众人行注目礼的事。
宋煊早就习惯了。
他泰然自若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着吴育笑道:
“多谢,在下宋煊,还不知这位同年的姓名。”
吴育连忙站起身来:“在下浦城吴育,见过宋会元。”
“吴兄客气了,待到此番考试完,还望能给我面子,去我家中一起吃个饭。”
“却之不恭。”
吴育坐下后,他又瞧见官家让身边的宦官把暖手的小炉子给宋煊一个,让他暖暖手。
宋煊听着宦官的言语,点头表示知道了,回头会亲自谢谢官家的。
赵祯听着宦官的传话,满意的点点头。
因为赵祯知道若是天气过于寒冷,手指捏着毛笔,更容易哆嗦,怕是要污染了卷面。
那些贼子越不想让十二哥考中状元,朕便要破除一切阻力。
宋煊只是没有料到当日主动上前的赵受益,竟然是当今天子。
那说明昔日街头算卦五个宰相在他面前经过的事,正巧被外面出游的仁宗皇帝听见,所以才主动上前来?
文彦博因为距离较远,根本就看不清楚盛装打扮的赵受益便是当今官家。
他只是瞧着宋煊突然晕倒,又听着周遭人的叫嚷,以及枢密使曹利用殴打官员,最后十二哥儿他满脸通红的回来,像是洗了冰水澡似的。
“十二哥儿当真没事吗?”
“不知道。”
阮逸脸上尽是焦急之色,他方才只听到宋会元睡不醒,可是千余人的在一个大殿内考试,又有桌椅,当真是看不见也听不清楚。
不过方才瞧见宋煊安然无恙的回来,应该没事了。
“且先应对考试吧。”
文彦博不再言语,因为锣声再次响起。
这下子连大门都被关闭了,倒是挡住了许多寒风。
即使三月,但天气依旧是有些凉的。
举着牌子的宦官们,开始在考场上游走。
今日就是一道策论,跟以前的殿试大不相同。
为了让所有学子都能听见,翰林学士宋绶为此还高声念了三次题目:
《执政如金石论》
文彦博把题目抄写下来,眼里全都是疑惑。
其实他听说包拯押题押对了,也是私自压了不少题,甚至连少看的西北战事都进行了了解。
可今日官家亲自出的便是这个什么执政的题目。
着实让许多考生失了神。
在座的确实有人是当官的来考进士,这也正常。
人家在执政方面又些经验,但是其余人哪有这种经验?
除非是官宦家庭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兴许能够写上一些。
这道题,让许多举子都感到为难。
晏殊瞥了宋煊一眼,见老老实实的思考,而去还在捂手,没有过去压力他。
因为今日这件事对他挺不公平的。
可是世上有能有几件公平之事发生在你的身上?
宋煊并没有着急写。
他连砚台都没有弄开,而是温暖着自己的手。
方才说是当今陛下亲自写的题目,快要开始了才抓阄抓出来的。
想必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当了皇帝后,他的思维就与常人不同了。
在那个位置上,称孤道寡才是正常的。
天子出这个题目,想必也是想要在亲政后大展拳脚,希望官场能够严苛一点,不要像他爹在位的时候,那么懒散。
宰相带头歌舞宴请,并且还争相斗富。
赵祯坐在高处,瞧着千余名学子,都在皱着眉头思考,鲜有下笔如有神的。
他瞧着角落里的宋煊,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给自己的双手恢复温度。
赵祯又与张茂则耳语了一会,让他盯着宋煊,超过一刻钟就过去提醒他。
生怕光靠着冷水刺激,那药效的尽头没有过去,让他无法写的更好。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场内动笔的学子依旧寥寥无几。
其实三道题都挺难的,这道题更是让大家无从下手。
赵祯有了省试时孙夫子的成功经验,他稳坐钓鱼台,根本就不着急。
若是能过在这群贡士当中多捞出一些可用之人,对于大宋而言,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一个时辰过去,在赵祯的视角里,终于有人开始动笔了。
“哦,是十二哥。”
赵祯心里默默提了一嘴:
“看样子问题不大。”
宋煊确实在写策论。
夫金石者,天地至刚之物,百炼不销,万击不碎。
然金无火则不成器,石无匠则不为圭。
故圣王治国,必以刚正立本,以仁厚济世,而济之以仁恕,方成久安之业。
今陛下垂问“执政如金石”,吾听闻朝中翰林学士编纂三朝正录。
自是请陛下以太祖立国之法、太宗自身守法、真宗守成之策为鉴,析其精要。
其一,立法当如金石铸鼎,垂范后世。
昔太祖皇帝受命之初,首定律令,立《宋刑统》为万世法。
其律条之严整,如金石镌刻,历百年而犹新。
吾闻宰相赵普侄赵承宗犯赃,有司请宽赃吏之诛。
太祖厉色曰:“朕不赦赃吏,犹农夫之不去稂莠也。“
太祖诏令“依律处斩”,虽百官求情不赦。
此乃夫子教授我等为官后要严守大宋律法。
此真得金之精纯者矣。
今州县之吏,舞文弄法者众,正宜复太祖之制。
吾闻天圣四年陈州税吏虐民案,趁此机会宜重申太祖之法,使“吏畏如金镞,民信如石契”。
其二,持心当如石之坚确。
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尝谓近臣曰:
“朕每日所为,必思与苍天白日相对。“
太平兴国中,张齐贤为江南转运使,奏免苛税数十事,虽府库暂减,而太宗欣然从之。
此其心如介石,确乎不拔。
今朝廷政令,或为权贵所挠,或为浮议所摇,正需此石之定力。
太宗太平兴国年间,设“磨勘院”考课百官,明黜陟、严赏罚。
知贝州雷德骧奏转运使姚铉贪墨,太宗立贬铉至琼州,朝野肃然。
今考课流于虚文(天圣三年审官院批语雷同),当效太宗“以金石之严,砺百官之惰”。
其三:驭臣如冶金,恩威并施。
真宗皇帝景德年间,寇准、王旦同列相位。
准刚直,旦宽厚,真宗兼收并用。
如良工之冶金银,各得其宜。
澶渊之役,准主亲征,旦主和议,卒成数年之好。
今之用人,或偏于苛刻,或流于姑息,皆未得调剂之妙。
安民如琢玉,去瑕存瑜。
太宗废“支移折变”苛法,改行“便籴制”,民力得舒。
川陕饥民原需千里输粮至边塞,改制后许就地纳钱,民颂“天子仁如琢玉匠”。
今“折变”复盛(天圣二年江淮绢帛折钱盘剥),宜复太宗旧制。
其四,养民当如琢玉之术。
淳化初,太宗罢江南“身丁钱“,诏曰:“朕不忍以口算困吾民。“
其恤民如琢玉者之爱其璞。
今两税之外,复有“折变““加耗“之征,民力已竭,宜速罢之。
五代之鉴:过刚致乱。
后唐庄宗李存勖以武立国,然“信伶宦而疏将士”,终致兴教门之变。
“金石虽坚,无韧则碎;国法虽严,无恩则溃。”
前朝之失:过柔生弊。
真宗晚年崇道耗财,若天书封祀之事,徒损国库。
“金石久不用则锈蚀,政令久不修则蠹生。”
其五,备边当如铸剑之法。
咸平中,李继迁猖獗,真宗命张齐贤经略西陲,修城屯田,如良匠之锻剑,缓急得宜。
今西夏渐强,正宜早为之备。
效太祖更戍法,使禁军轮守边疆,免骄惰。
其六,纳谏当如攻错之石。
至道三年,田锡上疏言事,辞甚切直。
太宗以示宰相曰:“朕得直臣,如获至宝。“
今台谏之言,或遭沮格,或御史非良人,此非盛世所宜有。
臣观三代以来,未有舍金石之道而能久安者。
太祖以金之刚断开基,太宗以石之厚重守成,真宗以玉之温润养民。
伏愿陛下:
法太祖之刚明以立纪纲,
效太宗之坚确以定国是,
取真宗之精纯以用人材,
则社稷之固,当如九鼎之重;
教化之行,必若金声玉振。
臣草茅新进,罔识忌讳,惟陛下裁察。
宋煊一口气写完了,随即放下手中的毛笔,静静等待墨迹干涸。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是“御笔”,这种玩意,即使是当朝宰相们也不敢轻易用的。
你用天子的笔墨,想做什么?
张茂则奉命站在宋煊一侧。
其实也是角落里,瞧着他写完了,卷面整洁,字体还挺优美。
倒是从来都没见过。
他写的倒是也挺好的。
但是这种事,他又不会往外说。
赵祯早就注意到了宋煊放下毛笔,估摸如此短时间就写好了,不愧是状元的热门人选。
太祖时期快枪手便是状元,但是在太宗时期给改过来了。
如今即使宋煊写完了,也没有选择交卷,那是看不起天子的表现。
那迷香没有影响他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来。
不过听张茂则说,十二哥把自己的脸放在冰水里,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在考试的时候犯困。
曹侍中都心疼了,生怕给宋煊冻坏了,嘴里止不住的喝骂陈尧咨兄弟两个。
连张枢密使都看不过去,觉得他们做的太过分了!
赵祯其实也是有些心疼宋煊。
这不单单是针对宋煊,更是针对朕!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是陈家兄弟做的,可是大家心照不宣都认为,便是他做的。
这是逃不脱的一件事。
而赵祯也十分确信天命在我,就是选了这道策论题目。
若是真的能以此整治朝中风气,那必然会竭力减少这种事的发生。
陈尧咨的这种行为,在赵祯看来,简直是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以为太后给他撑腰,便是如此无所顾忌吗?
一想到临朝称制的太后,赵祯内心又掀起极大的波澜。
就算十二哥他当真写了好些条办法,可自己真的能够推行下去吗?
天圣那枚铜钱压在十二头上,何尝不是压在朕的头上呢?
宋煊他是很快就构思完写完了,但是坐在他身边的吴育登时就觉得压力山大。
本来有宦官站在宋煊旁边,关注着他,就让吴育感觉到被注视的压力。
可是他当真没想到,宋煊这个会元是一点都不弱。
尽管遭遇了那种被陷害的事,可是拿着冰水洗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写个策论都能写的如此快。
这就让吴育感到极大的压力!
人跟人之间一旦开始比较,那就会产生极大的挫败感。
吴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不容易通过发解试、省试,如今坐在殿试的内,如何能过怂喽?
不仅吴育觉得难,这个考题连当世大儒刘筠等人也觉得难。
他们甚至觉得陛下当时宣布要录取进士不超过五百,被宰相们教育一通人数太多了,他自己个下意识的就出难题,争取让更多的人落榜。
这帮只会参加科举考试的贡士们,谁知道该怎么执政?
他们可真是一丁点经验都没有。
偏偏今年这次考试,又跟以前看诗赋录取的不一样。
待到宋煊都等着墨迹干的时候,赵祯才瞧见有不少学子动笔了。
文彦博仗着自己家中有人为官,开始写。
王尧臣对于方才的事,感慨颇多,更是开始狂写。
就在众多学子开写的时候,刘太后终于也来考场上凑热闹了。
她如今为大宋的实际当家人,也想要笼络一批高质量的进士为她所用。
宋庠等便是例子。
刘娥在众星捧月下,走向天子赵祯做的位置。
赵祯连忙走下高台迎接,并且行礼之类的。
刘娥轻微颔首:“六哥儿,我只是过来瞧一瞧。”
赵祯请他母后也上去坐一会。
毕竟距离考生太近,会影响他们发挥。
赵祯从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照顾他人的。
刘娥没有见过宋煊,但是通过林夫人知道他是坐在最前头的角落里。
所以当她坐下就开始扫描全场,然后看向宋煊的位置。
此时宋煊已经在默默发呆,桌子上的试卷有着黑色的字迹。
“那宋煊这便写完了?”
刘娥有些诧异,因为林夫人给打探的消息,是此番官家出的三道题目都非常难,连两个大儒都觉得难。
但是谁承想天子竟然抽出一道最难的题目。
刘娥隐隐担忧赵祯会把此次殿试给搞砸了。
毕竟题目太难,导致许多学子都无法完成答题,就算给的时间再多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该不会写,还是不会写的。
“宋十二,已经写完了?”
赵祯正在瞧着下面考试之人,听到母后询问,他连忙道:
“不清楚,兴许他是写写停停,思考后面怎么写吧。”
刘娥轻微颔首,她是相信当世大儒刘筠等人的。
既然他们说题目难,那宋煊即使有连中三元的潜力,这道策论也定然不会写的如此轻松惬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