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齐公子。”
“嗯?”
“如果当初,是我女儿跟着你去山西,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齐政沉默,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需要回答。
当宫城的掖门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走在殿前那宽大的广场上,他们便自然地看见了地上团团未干的血迹。
微风将阵阵血腥气味送入鼻端,惨烈的厮杀似乎幻化在眼前,让他们登时心头阵阵悚然。
杨阶微微皱眉,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厮杀得如此惨烈?
陈相则暗自觉得,殿下这也太不小心了,这等事情还是应该先洗干净了来啊!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大局初定,为免夜长梦多,早些行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殿下毕竟还是年轻人嘛!
瞧见这些血迹的郭相则是愈发愤怒,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想象,稍后的自己,该如何怒骂朝堂上高坐的楚王,如何义愤填膺地斥责那些拥护乱臣贼子的逆贼!
至于家中的老母妻儿,对不住了!
反正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白圭皱着眉头,思考着自己应对之策。
许多武将也是眉头紧皱,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群臣就这样带着各异的念头,沿着台阶,走入了大殿。
大殿之中,站着两排披坚持锐严阵以待的禁卫,瞬间将肃杀之感拉满。
而当众人站定,从大殿屏风之后,走出的那个身影,让整个大殿瞬间“炸”了。
无数双眼睛惊骇地看着那个本该在太行山深处剿匪的挺拔身影。
卫王?
不少人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卫王看着众人,沉声道:“诸位,楚王谋逆,昨夜纠集死士,暗中伙同宁远侯,攻入宫城,意图谋反,弑君夺位,陛下被楚王一剑穿胸,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本王奉陛下密诏,领风字营回京靖难,已成功镇压叛乱!”
不等众人的惊愕消化,卫王紧跟着便又甩出了一个惊雷,让朝堂上的惊呼和议论瞬间轰然作响。
楚王果然叛乱了?
还是伙同宁远侯?
他们俩什么时候搞一起的?
楚王还弑君了?
陛下都那么老迈了,挨了这一剑还能活吗?
卫王是奉陛下密诏返京的?
还带了风字营?
为什么他们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而且现在卫王站在这儿,意思就是楚王输了?
这接下来的天下,是归卫王的了?
本以为今日朝会,是属于他们楚王党胜利结算之会的陈相愣了;
本已经心存死志,打算豁出一切怒斥乱臣贼子的郭相愣了;
甚至就连在卫王前途最灰暗时坚持没有离开的白圭、孔真、熊翰等铁杆卫王党也愣了;
谁也想不到,以最终胜利者的身份站在这儿,迎接百官朝贺的,竟然是卫王?
“荒谬!”
就在这朝堂上,一片乱哄哄的议论声中,一声冷喝猛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政事堂首相杨阶。
杨阶看着卫王,朗声道:“楚王殿下身为朝野之间众望所归的储君之选,陛下年迈,如今参政议政皆有长足长进,接掌帝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楚王殿下有什么理由,行谋反兵变之举?”
“倒是你卫王殿下,明明在太行山剿匪,却偏偏利用手握兵权的机会,悄然入京,带兵入宫。”
“本相怎么觉得,你才像是那个弑君叛乱之人呢?”
杨阶当然知道楚王的所作所为,但他从卫王的话语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楚王没死!
楚王既然没死,那他还可以困兽犹斗一番!
现在,他的处境就和方才郭相的处境一样,反正楚王倒了,他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放手一搏。
不得不说,能够作为政事堂首相的人,这口才和脑子,真不简单,轻松就想出了驳斥的言语。
而他的话,也让楚王党的许多人如梦方醒,也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陈相便立刻反应了过来,附和道:“不错!陛下欲立楚王,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楚王那么年轻,完全等得起,有什么理由兴兵作乱,还要弑君夺位?”
“依照本相看来,便是你卫王领兵入京作乱,楚王不得已聚集人手,试图平灭叛乱罢了!你才是那个真正的乱臣贼子!”
随着陈相的话,不少铁杆楚王党和依附于江南势力的官员都纷纷开口。
“对啊,昨日楚王在府中集会,今日还是楚王的生辰,楚王殿下若是真要兵变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我看陈相说得对,分明就是卫王你兴兵作乱,楚王殿下不过是阻拦而已,真正的乱臣贼子就是你吧!”
“你没有正常继位的机会,如今又手握兵权,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于是领兵入京,趁着大家都没有防备,这才符合一个乱臣贼子的心思,也才合理!”
“什么篡逆,不过是你赢了给楚王殿下扣屎盆子而已!”
在利益攸关、生死之间的威胁下,在法不责众的心思下,朝堂上喧嚣顿起,一大半都是对卫王的质疑声。
瞧见这一幕,卫王心头暗叹,果然又被齐政说准了。
自己就算拿出密诏来,估计也会被说成矫诏或者事后补的,什么如今皇宫都在你手上,你想做什么做不成,但我们忠勇之臣,宁死不降篡逆之辈!
“老夫看,你们才是在胡言乱语!”
郭相的怒喝冷然响起。
今日的局势峰回路转,他此刻也想明白了,指望齐王回来定然是指望不上了,但卫王上位,自己的处境可不一定会差到哪儿去,脑子一转,便选择了下注!
“卫王殿下素来忠勇,何来篡逆之心!更何况,风字营乃是我大梁马军之精锐,卫王殿下领兵不过两三月,若无陛下密旨,风字营岂会随他行事!尔等事实当前,居然颠倒黑白,到底是何居心!”
不愧是能够在政事堂厮混的,也很快就找到了对方言语中的漏洞,反击了回去。
白圭也立刻出声附和,“而且此番出征,风字营不过五百之数,如何能够攻破守卫森严的中京城防和宫城禁卫,卫王殿下若真是谋逆,会有这么多忠义之士拥护吗?此刻孰忠孰奸,一目了然!”
许多中立之人,也不由点头,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杨阶冷笑一声,“当真是笑话,既然都谋逆了想搞个诏书欺骗旁人还不简单?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最有可能,也最有意愿发动兵变的!楚王殿下压根就没有如此行事的动机!”
不论如何,他始终就抓住一点,楚王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东西!
反正现在陛下都已经生死未卜了!
他的基本目的,是逼卫王妥协让步,将事态的损失控制在一个江南集团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的终极目标,是要试试能不能挟百官以自重,最终帮助楚王绝境翻盘!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卫王淡淡道:“诸位有异议,本王也理解,毕竟如此大的变故,就连本王其实也很难接受。”
群臣都有些懵逼,这怎么还理解了呢?
不应该是强权压制吗?
你这些甲士难道是摆设不成?
卫王接着道:“这样吧,咱们让当事人来谈谈到底怎么回事。”
说完,他拍了拍手。
就见大殿之外,一个身影,在两个禁卫的押送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虽然对方须发凌乱,样子狼狈,但众人都认出来了他的身份:宁远侯。
杨阶和陈相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妙。
卫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宁远侯,将你今夜的所作所为,与群臣都说来!”
杨阶这一刻顾不得许多,十分无礼且带着点自爆嫌疑地抢话道:“宁远侯,今夜到底怎么回事,是卫王谋逆还是楚王谋逆,你且如实说来,政事堂和百官,都想要一个真相!”
宁远侯看都没看他,颓然道:“当初威远侯被下狱,罪臣就找到了楚王”
“昨夜子时,罪臣带兵入京,楚王殿下提前买通了上东门的守将,悄悄打开了城门,罪臣带着两千步军营心腹,和楚王汇合,并且给他的八百死士带去了甲胄和兵刃.”
宁远侯的讲述,在大殿之中缓缓铺开,将众人带回了数个时辰前的刀光剑影之中。
“而后,罪臣就被凌将军生擒了,带到皇极殿前时,见到楚王殿下,也已经被擒住,他手下的死士皆已被剿杀。”
“罪臣利欲熏心,谋逆作乱,辜负圣恩,更枉为人,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看着宁远侯双膝一跪,杨阶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他已经近乎明示了,只要宁远侯咬死是卫王谋逆,他就会倾尽全力保他,却没想到宁远侯依旧选择了坦白。
一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无奈,和穷途末路的绝望,让他一阵头大。
但他没法认输,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他厉声道:“好个贪生怕死之徒,你既被擒,便如此污蔑忠良吗?楚王殿下深受陛下信重,即将正位东宫,他凭什么会犯上作乱,行此谋逆之事!”
“因为,他知道,陛下不会将皇位传给他!陛下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让楚王继位!”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在众人的目光中,大宗正迈着大步,走入了大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