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殿下,楚王平日在朝野多有虚名,也曾多行邀买人心之举,就连老臣也曾被蒙蔽,还曾在举荐太子之事上,为其说话。由此可知,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曾被其蒙蔽?”
他叹了口气,“如今陛下生死未卜,殿下紧急回京,又赶上这样的事情,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顺,老臣斗胆,请殿下以大局安稳为重,只惩首恶,不要大加株连,以免朝堂动荡,社稷失稳啊!”
杨阶的话,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从道理上来说,这话也没问题。
你卫王又不是在朝中党羽无数的角色,你骤然执掌朝政,大家心里恐慌是正常的吧?
这个时候,先以安稳人心,确保政权平稳过渡为主,也的确可以算是老成持重之言。
你若是要大搞株连,恐怕就是动摇自己本来就完全称不上稳固的统治基础。
陈相闻言,在极其短暂的疑惑之后,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高!实在是高!
这是卫王亲自主持朝局的一场朝会,如果能够逼得卫王给出承诺,自己这不就算过关了嘛!
说不定,还能靠着江南势力,跟这位根基浅薄的新帝多斗上几年呢!
于是,陈相立刻开口道:“杨相所言甚是,陛下如今身体抱恙,这一夜惊变,朝堂、中京百姓,乃至于天下,恐皆人心惶惶。凡帝器更易,皆当慎之又慎,还请殿下明言昭告,以安百官天下之心。”
紧接着,也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连忙附和二位相公的言论以自救。
来来去去,都是那种【都是楚王太坏,我们这些忠良都被蒙蔽了】【把楚王千刀万剐都可以,我也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不要伤害我们这些忠义之臣】【一旦你要大搞株连,大梁明天就要亡了】这一类的言语。
“荒谬!”
就在不少楚王党搞出不小的声势,整得仿佛朝堂百官的共识之时,白圭终于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律法乃维系社稷之根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律法写得明明白白,今日为了此事妥协,明日便可以为了另一件事情屈服,长此以往,法将不存,朝廷拿什么约束天下万民?对国朝社稷的影响岂非更大?”
陈相冷哼一声,“亏你还号称储相,连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都不知道!照你之说,淮阴侯早就该被刘邦砍了脑袋,魏武帝也早就该因为踩踏青苗而自尽,何来他们的千古功业?”
他挥着衣袖,“殿下龙章凤姿,但终究根基稍浅,朝堂又初逢大变,亟需安抚人心,以实现权力顺利过渡,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如你那般横冲直撞,自以为公正刚直,最终才是会房倒屋塌,酿成苦果!”
不得不说,这些朝堂老狐狸的言语,都极具煽动性,不论占不占理,乍一听都有几分道理。
白圭愤然道:“若是同谋弑君谋逆这样的罪行,都可以被放过,那这个天下,还有什么罪行是不可以被原谅的?你们这是在动摇整个天下的根本!”
一个勋贵也冷冷开口,附和白圭,“杨相公这话,可莫要让军中那些将校听了去,否则本将怕是压不住可能的野心之人啊!”
言语之间挤兑之意分明,显然对杨相和陈相的话十分不认同。
杨阶淡淡道:“白尚书,襄城侯,不要着急嘛。我等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谋逆大罪了?只是让殿下暂时不兴大狱,不搞株连,待政局平稳,侦查到谁与楚王在谋逆之事上确有勾结,再行论罪便是。这有何错?”
“若是依尔等之法,在这个时候,便大肆株连,闹得满朝人心惶惶,半个朝堂都空了,这人心如何安定,这政务谁来处置,殿下这位置如何坐得安稳?就靠尔等那所谓的公正刚直吗?”
杨阶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一个真正为大局着想,老成持重的首相大人应该有的样子。
百官们听见他的话,都纷纷点头。
这也不难理解,除了认为混乱是阶梯并且试图火中取栗的野心家,绝大部分官员都是更喜欢稳定的。
因为稳定至少代表着可控,哪怕是中下层的官僚,也觉得自己可以沿着清晰的路径攀爬,而不是坠入未知的惶恐之中。
更遑论这朝堂之上,本就站着许多生怕自己跌进去的楚王党。
杨阶听着百官们的低声议论,心头大定。
当他用一个可能的恶果,将百官和自己绑在一起时,你卫王拿什么赢?
你固然即将是皇帝不假,但你在朝堂上有那个根基和威望吗?
要稳固朝局,不还是得靠我们?
你要好好配合,咱们就让你坐上这个龙椅,再慢慢来斗。
你要执意乱来,那就让你这个沙场莽夫,好好知晓知晓,什么叫做朝堂之争!
百官合力,皇权都得低头!
谁能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老夫还能硬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微低着头,在嘴角勾起一丝外人无法察觉的笑容。
但旋即,那一丝笑容,便凝结在了嘴角。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太久没有出现在朝堂的声音;
一个久远到几乎被他遗忘的声音;
一个只听一次,便能瞬间回想起对方那卓越威望的声音。
“杨相公,谋逆大事,清查从犯,天经地义,后果有那么严重吗?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啊!”
言语声中,一个禁卫扶着一位老人,缓缓走入了大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