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歷代渊皇代代相传始终牢记的祖训。
魏虎昌不知道这些,但身为越王的心腹,兼此行的使者,他自然知晓北境过往千百年的云起云落,也愈发感慨於北渊能够屹立草原这么多年的神奇。
走入渊皇城,魏虎昌有几分恍惚。
若非还有不少人穿著草原服饰,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到了中原的某处繁华大城。
他身边那位衣著打扮与汉人没有任何差別的同行者微笑道:“魏先生,渊皇城风物如何啊?”
魏虎昌一脸感慨,“渊皇治下,百姓安居,商贸繁盛,自然是好的,不过若能与中原技艺物资互通有无,想必还能更盛。”
对方笑了笑,並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魏虎昌暗嘆了一口气,若是能得到这位统领北渊皇商並且深受渊皇信任的北渊寧海王支持,自己此行完成任务的希望就大增了。
可惜这位北渊宗室王爷,只是碍於双方的生意合作答应引荐,却並不对事情本身表態。
一路来到渊皇宫,提前有过通传的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处高楼之下。
北渊的国境之內几乎都是茫茫草原和宽阔平原,但渊皇宫中,却儘是高大的建筑。
让习惯了辽阔的草原人,下意识地便生出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敬畏。
缓缓登上三楼,魏虎昌终於瞧见了这位北方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在世间的传言中,这一任渊皇乃是一代雄主,在其任內,陆续扫平了国內诸多隱患,让北渊的势力,东至渤海西接西域,南面虽不曾发生过大规模的征战,但始终保持著对大梁的高压,让大梁北疆一直处於被动的防御姿態。
同时,还策动了当初大梁老军神最器重的义子,坐镇大同的赖君达叛逃,沉重打击了南朝意欲北扩的雄心。
虽然侵占的国境最终被反推了回去,但北渊也赚了个盆满钵满,同时让大梁雄心勃勃一统北方的计划遭到重创。
对內,则是与民生息,推行汉化,重用汉臣,打压宗室,草原之上,文教大兴,制度日益清明,国力蒸蒸日上。
世人常拿渊皇和天德帝相对比,年轻十几岁的渊皇,几乎是公认的强过天德帝。
但当魏虎昌来到渊皇殿中,却发现,这位北渊皇帝和他想像中的草原之虎不一样。
渊皇一身玄黑皇袍,暗金龙纹在其上熠熠生光,他的体型颇为高大,但五官样貌却颇为俊朗,不过在权力的光环和鬍鬚的加持下,肃穆的威严倒也不缺丝毫,没有半分蛮夷之相,反倒是一派中原正统之主的做派。
寧海王抚胸一礼,“陛下,此乃南梁越王使者,说有要事欲求见陛下。”
魏虎昌连忙叩首,“外臣见过渊皇陛下。”
渊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中,又似有种山雨欲来的威压。
“你为何是南梁越王的使者,而不是南梁皇帝的使者?”
“回陛下,我朝皇帝,乃窃居本属于越王殿下的帝位,如今其垂危濒死,越王殿下欲拿回江山,故派外臣前来,欲求陛下之助,南北夹击,以成大业。”
听见这样惊奇的说法,抑或荒唐的言论,渊皇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你们越王要拿江山,与朕何干?”
魏虎昌开口道:“我家王爷说,若陛下能一道伐梁,我家王爷成功登基之后,可割燕云之地剩下的四州给贵国,双方约为兄弟之国。”
一声冷哼响起,寧海王直接道:“你家王爷做事忒不爽利,要割就割剩下九州,我朝出兵一趟就拿四州之地,如何向子民交代?”
魏虎昌沉默一下,开口道:“若是陛下愿意出兵,此事外臣可以回去与我家殿下商议。”
渊皇平静地看了寧海王一眼,淡淡道:“这个条件不够。”
魏虎昌再叩首,“请陛下明示。”
渊皇道:“这是你们的事。”
魏虎昌登时愕然。
渊皇便似觉无趣地挥了挥手,“朕乏了,下去吧。”
魏虎昌连忙道:“陛下,若陛下助我家王爷成就大业,我家王爷愿开九边重镇之四,为互市之所!”
渊皇沉默片刻,“贵使远来辛苦,且去歇息,由通漠院好生安置。寧海王你负责此事。”
“臣遵旨。”
魏虎昌被榨出底线,也只能恭敬辞谢离开。
待眾人走后,渊皇缓缓起身,光著脚,缓步来到了栏杆旁。
他的脚下,是离开的越王使者,他的头顶,是辽阔的草原苍穹。
他的雄心,却已经笼罩住了整个天下。
他微闭著眼睛,沉默片刻,开口道:“召集两院重臣议事。”
渊皇宫的正殿之中,朝臣们已经吵了三个时辰了。
就像古人有言【寧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古人也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样,
此刻爭吵的双方都各有理由,都很站得住脚,但偏偏互相矛盾。
你说大国邦交岂能擅动兵戈,趁人之危,此乃师出无名,必难有功;
他便说敌国皇帝新丧,群龙无首,此乃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你说敌国皇帝虽丧,但三军仍在,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贸然兴兵,恐难得逞!
他便说皇帝乃一国之枢机,万民之心系,所谓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此时兴兵,必能大胜而还!
你说越王不过一藩王,名不正言不顺,支持藩王造反,此乃兴不义之师!
他便说兵者诡道,两军对垒尚且要施反间计,欲造內乱,如今敌人自相残杀,岂非正当其时?
渊皇以手撑著下巴,玄黑色的皇袍加身,就像一头安静的黑龙,沉默地听著眾人的爭吵。
燕云九州,九边重镇开边互市,都是让他垂涎三尺的条件。
但他依旧还有顾虑。
当年,热血沸腾的他,曾经疑惑为何数十万大渊虎狼之师,不想牧马中原,他的幕僚便为他讲述具现了当年北渊的大军是如何从不断的报捷,到不断失败的。
他也曾经亲自去图南城下,看过那一座京观的遗址,听当地人详细描绘过那京观的样貌。
草原的男儿不应该恐惧,但那个名字,却曾经许多次真切地进入过他想要牧马中原的梦里。
朝堂上,吵作一团之际,一个內侍匆匆而来,来到渊皇身旁,“陛下,有人前来送信,说要亲自交给陛下。”
渊皇皱了皱眉,心头自然是十分诧异。
他是大渊皇帝,又不是什么富家翁,除了南朝皇帝,谁又有资格给他写什么信?
如果南朝皇帝的信,那自然有外交渠道递来,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法子。
內侍瞧见这表情,连忙补充道:“陛下,来人说他是南朝姜復生的家將。”
一听这个名字,渊皇眼角微微一跳,竟然有一种【这样啊,那很合理】的感觉。
“宣。”
他吐出一个字,也让殿中群臣齐齐一静。
不多时,一个男子迈著大步上殿,抚胸一礼,“草民拜见渊皇陛下。”
“大胆!见我朝陛下,为何不跪!”
呵斥声登时响起,那个男子平静道:“草民只是信使,既无罪行,亦非君臣,依照草原礼节,抚胸为礼,有何不可?”
还有人想说什么,被渊皇伸手止住,他直接道:“信呢?”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
一旁的內侍走下去,將信封拿过,捏了捏示意其中没有问题,递到了渊皇面前。
瞧见这诡异的一幕,殿中的北渊大人物,竟都没有谁觉得不妥。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写信的人,叫姜復生。
那他的信,就有资格被直接送到渊皇的面前。
这一点,北渊从皇帝到子民,都没有人会有异议。
渊皇缓缓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轻飘飘的信纸。
信纸上同样只写著一行简单的话。
【老夫还没死,你们再等几年。】
渊皇的眼睛,悄然眯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