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威心灰意冷,游营路过营门的时候,杨虎威看到新到的绿营兵小心翼翼地挑水入寨。
那挑水的绿营兵只顾挑水,没仔细看路,不巧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八旗兵撞了个满怀,清水洒了一地。
“你们这些汉狗,眼睛瞎了?走路也敢不避爷爷的路?”
那说话的八旗兵正是早上带头吃他细狗的八旗领催图鲁布。
图鲁布个子不高,眼小嘴尖,腰间掛著一柄饰银弯刀,不著甲,许是早上酒喝得多了,走路踉踉蹌蹌的。
图鲁布身边的四个八旗兵已经抢过水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剩下的水隨手泼了绿营兵一脸。
其实图布鲁身边的四个八旗兵也不全是满洲人,正儿八经的满洲人只有两个,另外两个分別来自蒙古八旗和汉军旗。
广州驻防八旗初创於平定三藩之乱后的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
最初的广州驻防八旗並不是满蒙八旗,而是清一色的汉军旗,其来源为福建的耿精忠旧部。
康熙派遣耿精忠旧部的汉军旗驻防广州並不是多么信任汉军旗,而是平了三藩后他还要忙著征噶尔丹,彼时又刚刚收復琉球,时局未稳。
且满洲人和蒙古人又不是黑哥,难以適应岭南的气候,不愿前往炎热潮湿的广州驻防。
康熙只能退而求其次,选调福建的汉军旗驻防广州。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清廷统治稳固后,乾隆为加强控制,立马就抽调满蒙旗人替换半数汉军,至於被顶替的一千五百汉军旗,责备直接发配到西域屯田了,也不问问这些汉军旗是否適应西域的乾旱气候。
及至道光年间,广州驻防八旗有三十二个佐领,其中仍旧是汉军旗佐领数最多,有十六个佐领,兵额两千一百人,满洲旗有十二个佐领,兵额一千八百人,蒙古旗有四个佐领,兵额六百人。
乌兰泰这次带进广西剿上帝会的一千五百广州驻防八旗,族群构成上亦是汉八旗与满蒙八旗人数各半。
虽说原则上广州驻防八旗的火炮营必须是满洲人,奈何八旗兵实在不堪用,炮营里的炮手实际上也是汉人占多数。
“还不快滚去打新的?爷要洗澡!快去挑乾净的水来!”图布鲁踢翻了那绿营兵的水桶,催促道。
那绿营兵只能低著头拱手陪笑:“是……大爷稍等,小的再去挑。”
那绿营兵刚转身,身后一鞭猛地抽来,啪地抽在他背上,皮肉裂开。
图鲁布一边抽,一边咒骂道:“慢慢腾腾的,饿著你们也就算了,爷爷不能没水洗澡!”
营外的阴江河边,早已有一队绿营兵排队等挑水,但河道早被八旗兵占了。
八旗兵们他们將裤子撩到膝盖,或在清凉的河水里嬉戏打闹,或用军毯搓澡,洗得附近的水面污浊不堪。
挑水的绿营兵看了看在水里嬉闹的八旗兵,又看了看被插箭游营的千总杨虎威。
没人敢表露出不满,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来一顿拳脚棍鞭,落得和杨虎威一样的下场。
只能忍气吞声,绕路前往更远的上游挑水。
晚间游营结束,开饭的时候,杨虎威麾下的亲兵给他送来了热腾腾的米饭。
杨虎威闻著八旗兵军帐內飘来的肉香和酒香,再瞧瞧分发到他们黔营的都是些掺糠的旧米,还他娘的煮得半生不熟,连一点油星都见不著。
杨虎威越想越气,他一个堂堂正六品的千总,竟被一个八旗领催欺负至此。
就连他的上司清江协的副將伊克坦布,不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也就罢了,还不由分说,直接將他插箭游营。
八旗领催没有品级,乃八旗中不入流的小官,由佐领指派,每牛录可指派五人。其工作为催缴粮餉、登记册籍。
气哼哼地埋头吃完饭,杨虎威寻来几个被短毛放回来,不时偷偷念叨著短毛好的老黔兵,想要打探一些关於短毛的情况。
奈何杨虎威是千总,无论他怎么问,老黔兵什么都不肯说。
无奈,杨虎威只能派白天被打的麾下兵卒去和做过短毛俘虏的老黔兵们打探短毛的消息,终於问出了点东西。
得知那群老黔兵在短毛那里没受什么打骂,吃得比在绿营好,短毛还让军中的戏班子给唱戏给他们听,临走还给了二钱银子和一斗米给他们当盘缠。
杨虎威感到很不可思议,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短毛那儿那么好,那些被俘虏的老黔兵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些个老黔兵,不会是誆咱们的吧?短毛那儿那么好,他们还回来作甚?”杨虎威麾下的把总王智抱有同样的疑问,以为那些老黔兵故意誆他们才这么说。
“他们说短毛只要青壮,他们那些个老骨头想留下短毛不愿收,故发了些钱粮遣散了他们。”一名黔军小卒说道。
这么说的话倒也说得通,杨虎威將信將疑,仍旧拿不定主意。
临了只是让麾下的士卒嘴巴严实点,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走漏出去。
打发走了麾下士卒,杨虎威带著一肚子气,闷头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二天,雨终於停了,天不再如铅块般阴沉,难得看到日头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营门外的阴江河边,数十名八旗兵脱去上衣,裸著精瘦或肥胖的身子,在河中嬉戏洗浴,有的將头扎进水中,有的仰面漂浮,嘴里哼著不成调的小曲,甚是欢快愜意。
仿佛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度假的。
带兵去马棚替这群八旗老爷餵好马的杨虎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声咒骂道:“洗洗洗,成日洗,等老天发大水把你们这群挨千刀都冲走淹死才好!”
杨虎威的嘴跟开了光似的,话音刚落没多久。
不远处的山头,传来如滚雷一般的山啸,山林间的鸟兽四散惊飞。
原本缓缓流淌阴江河,骤然间水位猛涨,一线黑影自远山峡谷间急速奔腾而来。
山洪如脱韁猛兽,卷著泥沙碎石与枯木枝叶,咆哮著扑下山来。
河中嬉戏的八旗兵尚未察觉,仍在欢笑,有人將水泼向同伴,不料头顶忽然风声异动,仿佛山在呼號。
下一刻,前方河道尽头猛然掀起一道数丈高的黑浪,夹杂枯枝巨石、翻滚的泥浆与死鱼,犹如怒龙破空,轰然扑来。
水墙瞬间扑至,那些赤裸的八旗兵甚至来不及转身,便被巨浪连人带水吞没。
惨叫声在翻滚的泥流中只持续了瞬息便湮没无踪。有人试图挣扎游上岸,却被捲起的树干猛地砸中头颅,翻滚著沉入水中。有人刚抓住一块岩石,还未爬出水面,便被第二波巨浪从后猛击,手指一滑,被洪水吞噬。
岸上的衣甲旗帜被狂风捲起、泥水淹没,隨洪水翻滚漂流而去。
数十条人命,剎那间隨浪归尘,不见踪跡。
“山洪!山洪!”
杨虎威狂奔回营,喊上本营的兄弟一同跑到南坡地势稍高的地方躲避山洪。
只是杨虎威总觉得这不是山洪,虽说眼下是广西的雨季,最近几天也確实下过雨。
不过前几天下的雨都不大,不至於引起山洪。
和杨虎威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帅帐之內的向荣。
向荣怀疑是上帝会会匪在上游地区蓄水后放水淹他的三里墟大营。
他走到帐外,望著沦为一片泽国,於大水泥沼中苦苦挣扎求生的兵丁乡勇们,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水来得蹊蹺诡异,不像是山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