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不得大官,比我大的官,吃得也一样,我们左军不兴开小灶,大伙同灶吃饭。”王智笑了笑说道。
“几位都是读书人吧,我们北王殿下正在招贤入幕,几位不妨一试,我们殿下善待读书人。”
王智说的是我们左军而不是我们太平军,强调左军的独立性。
左宗棠愈发篤定他的判断没错,短毛和长毛应当是两班人马。
“你们殿下要的是有才干的读书人,我只是乡野间一臭老九,上不得台面。”左宗棠岔开话题,问道。
“我听说你们太平军都是广西人,这位总爷的口音听著不像广西人?”
“这位先生是见多识广的,我確实不是广西人,我原是贵州清江协绿营的把总,八旗那帮子坏种欺人太甚,一怒之下投诚反正,跟著北王殿下干,不给八旗兵当奴才使唤了。”王智说道。
左宗棠愣了愣,没料到这名短毛军官居然还是绿营把总出身。
“你既是绿营出身,也是当兵吃皇粮的,纵然八旗不是,也应当告知上官,让上官来处理,岂可投敌?”郭崑燾听说对方原来是绿营军官,登时火气就上来了,没能控制住情绪,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官?这位先生是站著说话不腰疼,你当我们没找过上官?我的上官是清江协副將伊克坦布,他也是旗人,即使我的上官是汉人又如何?敢忤逆旗人主子?”王智冷笑道。
“我们殿下说得对,我们堂堂顶天立地的汉家儿郎,为何要奴顏婢膝地给满洲韃子当奴才?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受他们欺负?凭什么他们八旗吃香喝辣,我们吃他们的残羹冷炙还要看他们脸色?汉家江山的皇帝,凭什么让野猪皮的后人来做?”
左宗棠见两人的对话已经擦出了火星子,急忙拉住了郭崑燾,示意郭崑燾不要再爭辩下去了。
正说间,一个灰布包头的老嫗朝打穀场走来,老嫗枯藤似的手攥著只扑腾的老母鸡:“养了三年的芦和这八个鸡蛋,同老总们换些稻米给我孙子熬粥喝,老总们换不换?”
不断扑腾的老母鸡鸡爪上还沾著新泥,王智暂时將木碗搁在桌子上,迎了上去。
王智在这个村子已驻扎了五天,这位老嫗家里的情况他清楚,她家里虽有几亩薄田,不过为了省钱供儿子读书,全家都吃粗粮,王智收了鸡蛋,却没收芦鸡:“大娘,这芦鸡您就留著下蛋吧,蛋我们换,九颗蛋换三斤稻米。”
说著,王智示意伙夫称三斤稻米往老嫗的粮袋里装。
“使不得啊老总!”老嫗急得去捂袋口,“集上鸡蛋三文一个,稻米十五文一升,老总你给多了.”
“养鸡费粮,您老把下蛋的金疙瘩留著,这些天咱们为了搭棚子,也没少问您家借傢伙什,多的就当是我们租用您傢伙什的酬谢。”王智温声说道。
老嫗听王智这么说,不料一手抓著芦鸡,一手又捂粮袋,两手忙活不过来,袋口一落,伙夫倒来的稻米没接住,不少稻米漏到了地上。
场边喝完粥的三四个小兵箭步走了上来,这三四个瞧著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兵,蹲下身,仔细地將掉在地上的稻米拾起来,咧嘴露出虎牙说道:“阿婆仔细手!米粒扎人呢!”
老嫗欠身谢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从我们村过的总爷,可从没见过你们这么和善的总爷。”
这一幕左宗棠看在眼里,暗自腹誹什么“粤西教匪掠民粮以充军实。”,都是虚言。
粤西教匪吃大户是肯定的,但对待普通百姓,態度还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得民心,这么多人愿意跟著粤西教匪造反。
要是进村的是绿营兵和外地团练,莫要说拿鸡和鸡蛋来换粮食。
刚进村,鸡和鸡蛋早进了他们的肚子了。
喝完粥,左宗棠谢过王智的招待,正要继续赶路,却瞥见官道旁刚立不久的告栏上张贴著一张名为《奉天討满清韃虏檄》的檄文。
左宗棠一行人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看完这篇出自彭刚之手的檄文,左宗棠表现得较为平静,觉得这是一纸中规中规的传统檄文。
长毛在檄文中所言,確实是实情。
驱逐韃虏,恢復中华。平均地权,创立新朝的口號也算高明。
看得左宗棠微微心动。
就是不知道这篇檄文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人,是否有创立新朝,另闢新天的能力。
郭崑燾则气得浑身发抖,低声暗骂大逆不道。
看罢檄文,左宗棠转身回到打穀场,找到正在打穀场上训练新兵的王智:“不瞒著这位总爷,我们是受北王之邀,前往零陵一晤,奈何盘缠在长沙让土匪劫走了,能否劳烦诸位送我们一程?”
说著,左宗棠向王智出示了彭刚的信件。
王智一脸狐疑,上下打量著左宗棠又看了看信件。
王智虽认得些简单的字,不过彭刚的字跡他委实认不出来。
只得寻来二期学员出身的副连长,让副连长看看这是不是彭刚的字跡。
副连长览阅毕信件,字跡確实有点像彭刚写的,只是还不敢確定。
但当他看到信中的两副简略的小舆图时,副连长很篤定地点点头:“確实是北王殿下笔记,尤其是这地图,北王给我上课的时候,在黑板上画过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我还有些印象。”
確认了信件的真偽,王智二话没说,安排一个组的士兵,护送左宗棠一行人前往衡山县。
驻扎于衡山县县城的暂十二营营长王虎威获悉此事,给左宗棠一行人安排了艘船前往衡阳,经由衡阳前往零陵。
左军控制下的衡州府,確实要比长沙府更有秩序。
而且短毛並没有像传闻中的那般,沿途捣毁各地文庙。
左宗棠路过衡山县县城和衡阳城的时候,特地去看了看两地的文庙。
这两处的文庙,短毛不仅没有捣毁,还派遣卫兵保护文庙。
根据沿途所见所闻,饶是对“粤西教匪”敌意较深的郭崑燾,也不得不承认,左军確实是一支纪律严明,於民秋毫无犯的义军,看上去具有干大事的潜质。
朝廷若再不振作,拘泥於成例,怕是很难剿灭粤西教匪,至少很难剿灭短毛。
左宗棠途经衡阳的时候,彭刚正在零陵城的永州府府衙內接待一批新近来投左军的成员。
隨著左军打下衡州府府城衡阳,《奉天討满清韃虏檄》张贴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
效果逐渐显现,现在来投彭刚的人,不仅只有天地会、矿工、贫农、流民这些底层劳苦大眾。
寓居衡阳城的湖南安化生员李汝昭,亲眼目睹了左军仪容后,认为左军乃王者之师,对君昏臣佞、结党营私、上下相蒙、勒索乡民、不顾百姓死活的清廷失望透顶的李汝昭果断投了彭刚。
经过考教,彭刚见李汝昭文笔很好,遂留在身边当文书。
除了李汝昭之外,还有四名境况和李汝昭差不多的湖南生员,十一名湖南童生来投效。
虽说尚未有举人功名以上的士子来投,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开了个好头。
至少证明湖南士子並非全部都是满清的拥躉,对满清统治感到反感,愿意捨命一搏的湖南士子还是存在。
喜人的是水营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壮大。
善操舟船,諳熟湘江水文情况的衡州府祁东县归阳木材、粮米商人唐正才毁家紓难,带著四十余艘大小船只和三百余名水手来投彭刚。
彭刚让唐正才负责协助罗大纲、陈阿九招募本地水手,以为扩充水营做准备。
善於造船湖南人许斌升亦是带资入股,彭刚也將许斌升安置到了艇营,专门负责改造船只。
左军在永州府、衡州府两府的形势可谓是勃勃生机。
通过天地会成员提供的情报,彭刚已经知悉新任钦差大臣赛尚阿已经进驻湖南省垣长沙,正在拢兵,准备出剿太平军。
歷史上赛尚阿是太平军的老对手了,一路目送太平军从广西进军至江寧(天京)。
此公碌碌无能,指挥无方,胆小怕事,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並不知兵事。
赛尚阿是晚清典型的旗人大员。
如果没有旗人身份的加持,旗人又实在无人可用,钦差大臣的位置还轮不到他赛尚阿做。
从林则徐到李星沅、再到现在的赛尚阿,满清派来的钦差可谓是一位不如一位。
在战略上蔑视满清这个对手,不过在战术上还是要加以重视。
彭刚让罗大纲和刘统伟联繫长沙天地会,搜集清军的情报,爭取弄清楚赛尚阿带来的这些清军的具体部署。
不仅彭刚这边的形势一片大好,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他们那边也很顺利。
杨秀清的东殿兵马已经打下了郴州,完成了他的既定目標,正於郴州、桂阳州招兵买马,招贤纳士。
韦昌辉、石达开的辅殿、翼殿兵马也顺利拿下了宝庆府府城邵阳,沿著宝庆府境內的第一大江资江继续北上,並於宝庆府境內徵兵募勇。
太平天国的实力,尤其是水师的实力,在湖南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当下的太平军如日中天,兵锋正锐,莫要说赛尚阿这个草包,就算林则徐復生也无力回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