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的手指继续南下,点在了伊比利亚半岛那段狭长的海岸线上。
葡萄牙。
那个蜷缩在强大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臥榻之侧,却拥有著一颗望向无尽海洋的雄心的国度。
恩里克王子那个被后世尊称为“航海家”的男人。他对未知世界和东方財富的狂热渴望,既是这个国家崛起的动力,也是朱高煦眼中,可以被精准利用的弱点。
他可以向葡萄牙人提供庇护,承诺与他们联手,一同打击那些常年盘踞在地中海和北非沿岸,劫掠基督教商船的巴巴里海盗。
作为交换,他需要葡萄牙的港口,作为大秦帝国货物倾销到欧洲的第一个集散地。
至於那些棋盘上更微不足道的棋子波西米亚的胡斯派,毫无疑问是未来的叛乱中心。那是一面现成的、可以隨时举起来对抗教廷权威的大旗,必须密切关注。时机一旦成熟,他会毫不犹豫地通过瑞士的银行家,向他们提供非官方的资金甚至武器支持,进一步加剧教皇与皇帝之间的內部消耗,让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
有需要拉拢的盟友,自然就有必须不计代价打击的死敌。
他的视线越过地中海,落在了尼罗河三角洲的富庶之地。
埃及,马穆鲁克王朝。
这个奴隶王朝,是东西方贸易航线上最大的中间商,是最贪婪无度的剥削者。他们死死扼住了从红海通往地中海的传统商路,將来自东方的香料、丝绸、瓷器层层加价,再以天文数字般的价格,卖给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商人,赚取著令人咋舌的暴利。
那些来自克里米亚草原或者是切尔克斯的白人奴隶,经由热那亚商人的船队,像货物一样被运抵埃及。在这里,他们將被训练成最悍不畏死的马穆鲁克。
必须釜底抽薪!
一旦自己与东罗马帝国达成合作,重新夺回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控制权,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西罗马皇帝”的名义,向他的“兄弟之国”施压,切断所有经过其领海的奴隶贸易和物资补给线!
与此同时,大秦帝国的舰队,將以护航和“清剿海盗”的名义,出现在印度洋上。在红海的入口亚丁湾,直接用大炮,去挑战马穆鲁克王朝赖以为生的航线霸权!
朱高煦走到舷窗边,看著护卫在旗舰周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船队。
一艘艘经过新京船厂精心改良的宝船和武装商船,线条流畅坚固,甲板上一门门火炮,在海浪的映衬下显得森然而冷酷。
这支力量,在文明初开的新世界,堪称是碾压一切的顶尖存在。
但是,从新大陆到旧大陆的航线太过漫长,补给艰难。想要在这片已经廝杀了上千年的欧洲棋盘上落子,光靠蛮力是不行的。必须学会借力打力,用最小的代价,去撬动最大的槓桿。
东罗马的存续,是撬动黑海与地中海的支点。
天主教的分裂,是瓦解神圣罗马帝国的利刃。
旧大陆的权力重组,则是大秦帝国崛起的阶梯,
让欧洲的战爭,去服务於大秦的崛起!
让“西罗马”的古老冠冕,在新大陆的土地上,重新闪耀出黄金般的光芒!
龙与鹰,新世界与旧世界,此刻在他的意志下,奇异地融为一体。
夜幕降临,他推开舱门丁,重新回到申板上。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一轮新月高悬於天幕,清冷的光辉洒满海面。
带著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瞬间吹散了胸中那股因过度思虑而升起的燥热,只剩下一种冰冻三尺的平静,和磐石般坚定的意志。
他的身形在夜色中站得笔直,仿佛一尊雕像。
万里波涛,无尽黑暗,都无法阻挡他的眺望。在那视线的尽头,就是他此行的宿命之地。
这一次,他朱高煦,將作为棋手,亲自入局!
数十个日夜单调而漫长的航行,海水的咸腥味已经浸透了每个人的骨头。船舱里,连空气都是凝滯而潮湿的。
突然,桅杆顶端的瞭望手发出一声嘶哑悠长的呼喊,打破了死寂。
“陆地一一!正前方!是陆地!”
朱高煦猛地推开指挥舱的门,大步走到船首。凛冽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绣著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海天尽头,一个模糊的黑点顽强地浮现出来,隨著旗舰破浪前行,那黑点的轮廓一寸寸变得清晰、坚实。
不是虚无縹緲的海市蜃楼,而是真正的大地!
终於到了,亚速尔总督区。
隨著船队靠近,岛屿的细节愈发清晰。一座用火山岩和坚固木料构筑的港口,已经初具规模,港湾內足以容纳他这支庞大的舰队。
岸边,一排排规划整齐的营房和仓库拔地而起。最显眼的是山丘之巔那座高耸的石制瞭望塔,如同一名沉默的哨兵,警惕地凝视著无垠的大西洋。
“殿下,黄一峰总督的信號。”
朱高煦微微点头,看著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黄一峰带著一队亲兵,早已在码头上肃立等候。
“靠岸!”
“休整三日,补充淡水和食物!”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巨大的宝船缓缓靠上石砌的码头,厚重的跳板搭上坚实的地面。
朱高煦第一个走下跳板,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胸中因长期航行而鬱结的浊气一扫而空。
“臣,亚速尔总督黄一峰,恭迎监国殿下!”黄一峰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起来吧。”朱高煦扶起他,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干得不错。”
没有繁琐的仪式,朱高煦在黄一峰的陪同下,直接开始巡视这座基地。他走过堆满物资的仓库,踏上坚固的哨塔。
他夸讚了黄一峰,但心思早已越过这片小小的岛屿,飞向了那片风云激盪的欧洲大陆。
新大陆的事务,儿子朱瞻壑的施政,那条通往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直道修筑进度—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一瞬。
那些是根基,是后盾。
而他,作为大秦最锋利的矛,视线里只有前方的敌人和猎物。
欧洲的棋盘已经在他脑中展开,每一个棋子的位置,每一次可能的移动,都清晰无比。
哈布斯堡,法兰西,英格兰,还有那个盘踞在罗马,依旧试图號令整个基督世界的教廷。
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一个来自新世界的玩家,已经带著满船的筹码,坐到了牌桌前。
他的目光转向东方,仿佛能穿透万里的波涛。
第一站,必须一炮打响。
他需要一个窗口,一个能让他將满船的丝绸、瓷器、茶叶,迅速变现成黄金白银,同时又能让他窥探整个欧洲动向的窗口。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那个蜷缩在伊比利亚半岛一角,却將目光投向整个海洋的王国。
葡萄牙,里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