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被朋友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猛然意识到了自身的变化。
他靦腆地笑了笑,解释道:“被莱昂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几个月,为了《咖啡馆》,我每天不是泡在国家图书馆查资料,就是和他討论人物、结构、
台词————
脑子里装的都是大革命、帝国、復辟,连睡觉都在想那些人物的命运!”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点自嘲:“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惊讶,我这几个月,每周只去一次妓馆。”
眾人都有些愕然,隨即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於斯曼悠悠吐出一个烟圈:“两年前在维也纳,有个人还说自己能连续二十次来著—那天晚上谁贏了?”
眾人都大笑起来!
莱昂纳尔微笑著看著莫泊桑,心中却想起了福楼拜老师临终前的嘱託“莱昂纳尔,如果可能,拉居伊一把————”
他知道,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自己即使努力与巴斯德博士搭上线,再使劲启发他,也可能来不及搞定莫泊桑身上的梅毒。
但如果能改变他的生活方式,让他从那种无休止的、自我毁灭的放纵中挣脱出来,或许能让他活得更久一些,精神也更稳定一些。
这几个月让莫泊桑专注於严肃的创作,而不是坐游艇去义大利风流,无疑是一剂良药。
莱昂纳尔趁势问道:“居伊,说起来,我一直有些好奇。你之前为什么会选择过上那样一种放盪不羈的生活?
那看起来,並不完全是你。”
这个问题让餐桌上的气氛稍微凝重了一些。
莫泊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望向虚空。
良久,他才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那场战爭改变了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和普鲁士人的战爭。
莫泊桑曾经被徵召入伍,在战场上亲身经歷过炮火和死亡。
莫泊桑的声音颤抖著:“自从在战场上,亲眼看到身边的人像割麦子一样倒下,自己也在泥泞和炮火中九死一生之后————
我对生命的价值幻灭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
那些崇高的理想、美妙的计划,在死亡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幼稚。
我认为人生就应该及时行乐,抓住眼前的一切欢愉,否则————否则在临死的时候,回顾一生,儘是未曾体验的遗憾。
那才是最大的后悔!”
他这番话瞬间激起了在座其他人的共鸣。
於斯曼放下了酒杯,脸色阴沉地点点头:“没错,那场该死的战爭————我也在军需处待过,见够了混乱和绝望。
巴黎被围困的那段日子,飢饿、寒冷、还有隨时可能飞来的炮弹,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战爭结束后,我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感官上的刺激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著。”
莱昂·艾尼克嘆了口气:“我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但我在后方医院做志愿者。
那些残缺的肢体、痛苦的呻吟,足以摧毁任何对世界美好的想像。
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忍受安静,我需要不断地找乐子,用酒精和喧闹来麻醉自己,才能不去回想那些画面。”
昂利·塞阿尔和保尔·阿莱克西也各自低声述说了类似的感受。
普法战爭的惨败、共和政府对巴黎公社的血腥镇压————
这一连串的创伤,深刻地影响了他们这一代恰好成年、亲歷其境的法国青年。
他们普遍的精神状態是幻灭、失落和绝望,於是很多人会在放浪形骸中寻求刺激和慰藉,简直成了一种时代病。
整整十年过去了,战爭的噩梦仍然缠绕著他们的心灵,驱使著他们在醉生梦死中逃避內心的空洞与痛苦。
莱昂纳尔静静地听著他们的诉说,审视著这一张张富有才华却又被时代阴影笼罩的面孔。
他们放荡不羈的生活方式背后,是深藏的时代创伤和心灵废墟。
一个词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並脱口而出:“你们是迷惘的一代!”
这句话如同一个奇特的休止符,瞬间切断了所有的敘述和感慨。
於斯曼、莫泊桑、阿莱克西、艾尼克、塞阿尔,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怔怔地看著莱昂纳尔,眼神里充满了惊愕、茫然,仿佛被子弹瞬间命中o
莫泊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迷惘的一代————”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餐厅远处隱约传来的音乐声,和桌上菜餚散发出的香莱昂纳尔点点头:“是的,迷惘的一代!我的下一部小说,將会献给你们!
“”
(求大家一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