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无擎回头,睨着看,曾经风雅无双的宫谅,如今也已鬓有微霜。他知宫慈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因为聪明,因为有能力。现下,他正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师长的身份,盼他们能成就一段良缘。
“无擎知道,您在用您对无擎的了解,下了一个天大的赌注——赌的就是您女儿这一辈子的幸福……宫大人,既然您如此了解无擎,那无擎先在这里预祝您可以赌赢……”
宫谅很会谋心,他了解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在赌,一旦宫慈嫁给他,他就一定会负这个责任,从此在龙苍生根发芽,打消了回去的念想。
九无擎在心头冷笑,这一对帝与臣,既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能干的眼线,更想对他施美人计,真是想的美极。
宫谅听的心惊肉跳,蹙眉,站起道:
“无擎,难道你就非得钻那牛角尖吗?试问,你在西秦有什么是不如意的?曾经你叱诧风云,宠冠当朝,而名动天下,若不是五年前,你胆大包天要带九贵妃离开,西秦朝堂,你是第一人……你怎么就非要撕破这张脸皮不可呢?”
“是是是,无擎当真得感激皇上和宫大人的再造之恩——”
九无擎无尽讥讽的奉承一句,一甩袖,往外而去,却在门外遇到满脸疑云呆立的宫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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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慈盯了九无擎一眼,又瞅了瞅脸色微变的父亲宫谅,轻声问:
“父亲,无擎为什么要带走九贵妃?您与无擎又生了怎样的恩怨,以至于令他五年前突然这间冷淡了慈儿,这些事,您能与慈儿说个明白吗?”
一直以为,她以为九无擎之所以讨厌她,是因为五年前,她一不小心在皇帝面前说漏了“无擎已经恢复记忆”这件事,如今看来,个中的内幕,绝非这般简单。
九无擎淡淡瞄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往外而去。
“无擎,你别走,我们今儿个且把话都说明白了……”
一道影子掠过去,固执的拦住了他,她扬着倔强的脸孔,不依不饶着,一身的火红归宁服刺耀着九无擎的眸子,并提醒着他,这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是他另一个耻辱的开始。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他转开头。
“怎么可能没什么可说的?无擎,小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虽然也是淡淡寡寡的,但不绝不像现在这样冷漠到了极点,狠心到了极点。
“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恨什么?为什么五年前那番坠马,令你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番清醒过来,我曾看到你发狂冲出房,跪在大雨里大哭大叫,恨不能毁天灭地,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你恢复了记忆,你恢复的又是什么记忆?我知道就是那日起,你才渐渐疏远我的……原本,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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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她的自我感觉倒还是真的良好。
也难怪,曾经走的是挺近。
近到五年前令皇上问他:把宫慈配你如何?
他婉转拒绝:“国未一统,何以为家?待无擎替义父打下江山,再自请婚姻一事。如此才算是光鲜事。”
皇上听着甚为痛快。
一度,拓跋躍曾以为他是喜欢宫慈的,将宫慈留于宫里,自生着另一层意思。
并非如此。
其实,他只是在宫慈身上看到了梦中少女的一些影子,追逐的目光都只是在追念心头那份无法解开的迷团。
那些年,他身边没有一个侍婢,也无半个姬妾,性情孤傲,许多人认为那是他在等皇上放人。
结果,他们全都猜错了。
也许,他曾一度欣赏这个女子,但那绝非男女之情。
事到如今,这样一份纠缠,倒是令她想入非非了。
他也懒得讲清楚,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他会不择手段的去抓住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淡漠的瞟以一眼后,他绕开离去,只扔下一句话:
“宫大人,敢在无擎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身上下赌注,您最后作好心理准备。如果赢不了全部,那必然会输的一败涂地!”
这话,语意深深。
望着远去的俊挺身姿,宫慈耳朵嗡嗡的回头,转着深思的眼,睇向宫谅那渐渐苍白的脸:
“父亲,可以告诉我实情吗?”
宫谅转头,不想提那些事,只沉沉的提醒道:
“你无需知道太多……慈儿,拿出你的本事,让他刮目相看,他会是个好夫君……只是这里少了一个留住他的理由——但愿你能牵住他,毕竟曾经你是他走的最近的一个!懂么?”
他以为他这个做法是对的,他觉得自己的女儿足可匹配、足可拯救这个人中骄子。
他是如此的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觉。
多少年了,宫谅兢兢业业的为帝王谋划,从不曾出现过大的差错,他没料想会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栽了一个大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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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留住一个男人,就得有个孩子。
这是宫夫人说的,也是宫慈在宫中多年经验所得。
她六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四年,先伴于公主殿,后成侍墨女官,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事——那些替皇上生养过的妃子,多多少少总还能得皇上一分挂念。虽这几年不招寝,但闲下时,皇上还是过去走动的。
吃过午膳,九无擎被请进宫慈曾经的闺阁稍作休息,宫慈原想趁这个时候好好与他说说话的,谁知他到了她房门前而不入,只淡淡道:
“按着规矩,今夜我似乎是该留在这里过一夜,但是,这一来你身上带‘煞’,你我不宜同室,为表公正,岑府那边我也不会去过夜,岑大人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这第二:金儿病着,我不放心……所以,下午还完愿后,我就会回去,不再来这里。你与岑乐各自在府上住上三天再回,尽行孝道。”
宫慈听完,玉脸陡变。
宫府和岑府离的不远,皆在一条贵人街上,这番回府,九无擎先将岑乐送回岑府,行了一番礼数,才又来得宫府,按西秦礼数,回门需在娘家过完三朝喜,这场婚礼才算圆满落幕。
第一朝需入寺还愿,本该上午去的,因为两位新妇一同回门,时间太挤,天鉴司特意卜了一个下午的吉辰。
宫慈由于身上见血,不能入寺,这还愿她是去不得的,她原盼着他今夜即便不能与自己同室而居,也该留宿宫府,这样至少她还有时间与他说说话,不料他却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一心一意想回去陪那个女奴。
“无擎,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父亲又做了什么遭你嫌恶,致令你这么冷淡于我?你要明白,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瞒我?”
宫慈愁死,他若当天就回去,她便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结若是解不开,她的这婚姻将是一个可怕的牢笼。
她一直深信,公子府那个女奴的存在,仅仅只是他的手段,如今,听到他与父亲的谈话,她几乎可以完全确定,那当真是他在报复他们宫家——至少他曾有善待岑乐,给了她一个“货真价实”的新妇身份。
如此对比,便可发现其中的奥秘所在。
她很不甘,猛的扑过来,紧紧的从他背后抱住:
“无擎,曾经我们是可以谈笑论天下的朋友,而今,都结发为夫妻了,难道你就得这么狠心,一再让我不开心,却不让我知道原因。这太惨忍了,你知不知道……”
满心委屈,满腔心酸,皆聚于眼底,似欲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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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放肆,令他皱起眉。
他讨厌与女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犹其是她。
没遗余地,他狠狠掰开她的手,将她甩了出去,动作极为粗鲁。
宫慈只觉一阵疼,头已撞到墙上,一阵疼痛袭来。
嬷嬷正自小园外进来,看到小姐被姑爷甩倒于地,尖叫的扑过来:
“姑爷,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怎么可能?”
九无擎没有去扶,冷冷的看着那鲜血汩汩自那雪白的额头上冒出。
宫慈一脸受伤的看着他。
他不会心软。
“我不想对女人动粗。以后,能离我远点,就远点。我并不想伤你,你若安份守已,我们就这样相敬如宾下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他没有往下说。
九无擎绝然的踏步出去,完全不理会尤嬷嬷在背后念叨着什么话。
这便是她新婚三天的好日子。
一日比一日苦,一天比一天累!
她手指一抚额头,全是淋淋鲜血。
自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种苦,眼底的泪意几乎都要泻出来,最后还是叫她逼了回去。
不,她宫慈绝不轻易服输。
尤嬷嬷碎碎叨叨的念了九无擎一番话,回头心疼的看着小姐,去扶她起来:“小姐,到底怎么了?都出血了?姑爷太没心肝了……”
宫慈无力的靠在嬷嬷怀里,嚼着满嘴苦涩,低语:
“唉,他要回府。他不打算在这里留宿……嬷嬷,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他?”
她微微有些茫然。
尤嬷嬷听着顿时变了脸,脱口便道:
“不能由他再丢下小姐不管……如此下去,小姐哪还有威信执掌公子府,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老婆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一亮,自信满满的道:“小姐放心,今夜嬷嬷不光能令姑爷留下,还能让他留宿于你房内……只是这法子可能有些折损小姐的身子……”
“哦,什么法子?”
宫慈眼里放出了希翼之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