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我们十年,不,五年,天凉就能拥有横扫天下的强军,建立起真正的万世神朝。到那时,谁还会记得这些……小事?』”
“我知道……那一刻……无比清醒地知道……他……已不再是他!她……也不会再是她了!”
拓跋无愁的眼中滚下两行浊泪:“纵使他们的皮囊还在,记忆还在,可心却被换掉了。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被人换了剑柄,虽然依旧能杀人,却再也不属於原来的主人。”
“后来……我开始一遍遍地回记过去的景象,往昔的故人幻梦,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豪言壮语,他们的悲悯情怀……与眼前这些披著人皮、眼神空洞、满口宏图霸业、星空赐福的怪物,格格不入!”
“我不甘心!我不信邪!”
“我无数次叩问自己的內心——是幻觉吗?是我疯了吗?还是……这世界真的疯了?”
“终於……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我再也按捺不住,孤身潜入祖山,在宫中抓了一个……我平日里还算亲近的皇子,元澈。我想知道,那『不死药』究竟把他们变成了什么!”
“他是我看著长大的孩子,性子温和,最喜琴棋书画,曾因不忍射猎而遭人嘲笑……可那晚,当我制住他,撕开他那身华贵的长袍,我看到,他的胸膛之下,竟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半透明的、紫玉色的异木。”
“它们如同活物般搏动、蔓延,不断流淌出紫色汁液,侵蚀著仅存的肌体!那景象……美得妖异,冷得刺骨!哪里还有半分人样?!”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长生不死药』!分明是……夺舍换魂的天外邪魔!它正一点点吞噬、取代著他们!將他们……变成披著人皮的傀儡!木癭太岁的倀鬼!”
“我问他:『元澈,你还认得我吗?』”
“他看著我,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拓跋叔叔……当然认得。只是……你为何要阻我元氏万世不朽之路?』”
“那声音……是他的声音,可语气……冰冷得像万年玄冰!”
“我问他:『你还记得你母妃病逝时,你抱著她哭了一整夜吗?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作画,画的是草原上的落日吗?』”
“他沉默了片刻,紫玉般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记忆,然后,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回答:『记得。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拥有更重要的使命。』”
“使命?什么使命?!效忠域外魔头,將整个天凉、整个天下,变成它们的牧场吗?!”
拓跋无愁怒吼出声,仿佛要將积压的愤懣尽数倾泻。
“他不再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蠢货。”
“那一夜,我抱著他冰冷的、半木化的身体,把异变的部位尽皆剜去!用最纯净的元气反覆洗涤!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脸,听著那已不再属於他的音色,发出的声声嘶吼,在祖山的寒风中枯坐至天明。”
“我知道……我熟悉的那个元澈,那个会为母亲哭泣、为落日作画的孩子……已经死了。”
“当断则断!”
拓跋无愁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决绝的火焰:
“为了天凉,为了这片土地上还活著的人,那些会哭、会笑、会痛、会流血、会为逝者悲伤、会为生者祈祷的……真正的人!我只能……反!叛!”
“然后,你迅速撤出祖山,以旧日威望,迅速召集了所有忠於你的部曲和能掌控的军队,约摸两百余万之眾,並暗中遣人透露了『不死药』的存在,以此激发將士们『搏命求长生』的奋勇之心。”
赵青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在翻阅尘封的军报:“皇宫虽人少,近期修为却大为精进,仗著祖地天险、不老泉的疗伤神效,以及『长生』许诺对部分人的蛊惑,硬是顶住了你麾下大军的狂澜怒涛。”
“战况……越来越惨烈,最终將整个祖地都夷为平地。”她顿了顿,问询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不错!”拓跋无愁坦然承认:“祖山……原本比现在广大得多,峰峦迭嶂,灵脉盘踞,面积是如今残址的十倍不止,是我习得了域外传来的虚空强法,运使一门自创的『混元星震』道域,把它轰得破碎。”
“皇族与归一派的五名八境、二十七名七境巔峰,还有那率军赶来,意图趁乱抢夺『不死药』的荒原各部族……足足上千万条性命,都葬送在这反覆的一招上,就此化作积满了此处盆地的骨粉残渣!”
“元杲、昭华、北辰剑尊、陛下……无一不是被我持剑斩灭形神,跟寄生他们的邪魔同步毁去!”
混元星震?果然不只用了自己的无双风雨剑吗?赵青心中微动,莫名感到了几分讽刺:源自域外的力量,毁灭了被域外侵蚀的文明……
边上的战摩訶则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终於缓缓开口,连连质问,如同冰锥刺破了悲愤的帷幕:“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並非完全消失了,对吧?”
“那『不死药』的侵蚀,並非完全抹杀!只是一部分意识被取代、被融合、被覆盖!”
“元杲的豪迈,昭华的悲悯,你师父的剑心,元澈的温良……那些记忆还在,那些情感……或许只是被压制、被扭曲、被异化了些许?就像……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下得去手吗?前辈!”他直视著拓跋无愁血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追问:“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一个『可能』更光明的未来,就能亲手斩断那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羈绊?”
“这与你所痛恨的、归一派残害无辜的『非人』之说,又有何本质区別?”
“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心』变了,曾经活生生的『人』,就彻底沦为可被清除的『物』了吗?”
“哪怕他们……可能还有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