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那些设计者、符师、炼器师们,请教活生生的他们,当初是如何构思、如何理解、如何將自身对元气法则的认知、对『道』的感悟融入其中的?转化为手中之『器』的?”
“这岂不是……捨近求远?绕了一个巨大的弯路?”
“即便它的诞生非一人之功,是眾多智慧凝结的成果,但若能亲耳聆听那些核心的创造者阐述其理念,总该比单纯研究这死寂的器物本身,更能直指內核,得其神髓吧?”
“错!”
赵青平静开口,却宛如利剑斩断乱麻,瞬间击碎了拓跋无愁的质疑:“你混淆了『个体智慧』与『系统涌现』的根本区別!”
“由小至大,由简入繁,系统……尤其是复杂的高阶系统,其运行所展现的规律、所蕴含的『道』,並非其內部个体智慧的简单迭加或线性延伸!而往往会是……一种全新的、超越个体认知总和的存在!升华!”
“这,便是『涌现』!”
“就像……亿万只蚂蚁,遵循著极其简单的规则——感知信息素、搬运食物、避开障碍——单个蚂蚁的智慧微乎其微,其行为模式也一目了然,却能协同构筑出结构复杂、功能完备的庞大蚁巢。”
“这蚁巢的『智慧』、它的『设计』,难道存在於任何一只蚂蚁的脑中吗?所有蚂蚁加在一起,就可以向他人清晰阐述出来吗?”
“不!它『涌现』於蚁群作为一个整体系统的互动之中!是无数简单个体行为在特定规则下,相互作用、叠代演化后,自然呈现的宏观秩序!究其玄奥,並不依循你所想的『追溯本源』之理!”
“再打个比方,”赵青继续述说,语重心长:“难道你访问过几个精通吏治、熟稔律法的能吏干臣,听过他们讲述如何徵收赋税、审理案件、整飭军备……就能洞悉一个庞大王朝兴衰治乱的『国运之道』了吗?”
“同理!打造一架『天鳶』,从起始的矿脉勘探、开採、冶炼、提纯,到符纹设计、材料处理、精密加工、部件组装、阵法调试、协同训练……其背后涉及的环节,何止万千?”
“间接参与其中的工匠、符师、炼器师,乃至后勤保障、物资调配……林林总总,亦不下百万之眾!”
“每一个人,每个典型群体,都在这个庞大系统中贡献著自己的智慧、汗水、乃至一丝微不可查的『隨机性』!”
“你要如何去『问询』这百万之眾?如何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口中,拼凑出『天鳶』这个系统在九天之上翱翔、在血火之中征伐的完整之『道』?把握住那在无数变量交织下涌现出的、超越设计预期的『系统之魂』?”
“这……几乎没有可能!”
她斩钉截铁:“你所能得到的,不过是无数碎片化的、局部的、甚至可能相互矛盾的『个体认知』。它们如同散落的珍珠,纵然每一颗都光彩夺目,却无法自行串联成完整的项链。”
“器,未必就是死物!它也可以是『活』的系统!穷究其个体思维,绝非悟道的正途!”
“是了!”
拓跋无愁由衷感嘆:“『人』所蕴藏的潜力与智慧,原来就在这『变量』与『涌现』里!不仅仅是『天鳶』这样的器物,一卷卷宗门世代相传、反覆修补增益的功法,一份份隨著观测累积、愈发完整的星图,又何尝不是如此?”
“而在它们逐步成形的过程中,就算是毫无修为、甚至大字不识的凡人,只要数量够多,亦可做出显著的贡献,属於整个系统不可或缺的一环,共同构筑超越个体的宏伟奇蹟。”
“这种集眾志而成的『奇蹟』,未必需要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有著威胁到八境层级的特殊设计,它只是在我等先行者审视修行状况时,恰到好处绽放开来的几朵灵感之!照亮思维的幽谷!”
“以万物为师,更当以万人为师!”
“不拘一格,方能得窥大道真容!”
言语未毕,他已然向著边上山壁再度一招,顿时用剑气切削下了块六七丈的梭形石片,微微震颤间,表层开裂如粉尘飞散,竟化作了一架纯粹石质的、体型別无二致的“天鳶”模型。
儼然,是要立刻尝试起融匯“器”道的法门,为它增添千百种剑痕烙印的符线,炼“假”成“真”!
“正是如此。”赵青淡淡回道:“不枉我费了这番口舌,才纠正了你迀腐的看法。只是此中真意,还要求诸於己,多加以心观映。”
至於整个“天鳶”系列战机、附属术器的设计、各阶段的生產链条,几乎全部都是她一人完成、部署,敲定、推行了不知几万项全新技术、工艺,根本谈不上群体智慧的“涌现”,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毕竟,只是拿出来举例、教学而已。
况且,若非她了不少时间好好研究了大楚王朝所有皇家收录的符工匠作典籍,却也没法凭空做到这点,群眾的贡献仍是不可忽略,属於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天鳶这个“虚假”的宣传,或许能让拓跋无愁、唐欣等人尝试参悟出好几种风雷术法,电波传讯、解码、编译之秘,但肯定没有让赵青本身生出什么新的妙想,滋养己道。
可她先前隨口引用的庄子之言,却是的確予以了自己偌大启发,很清晰地点破了心之无有穷尽的立足之基,且若要进一步落到实处,亦离不开希尔伯特空间的数学框架,以无限维的几何,来包容那寰宇万千!
给唐欣讲解的点、线、面-意、势、域理论,只是整个体系中的基础,最初阶的运用工具。
“这样吧,”赵青心中念头闪动,光屏中画面如水波荡漾,瞬间切换,呈现出一派截然不同的寧静生机景象:“看个新的场景如何?种植灵稻。”
“灵稻?”
“灵石之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