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停当,李惟俭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道:“二哥今日洞房花烛,我不好多加搅扰。且明日老太妃便要发引,须得早些回去。”
贾琏也起身道:“俭兄弟说的是,如此,我送俭兄弟。”
李惟俭推拒两下,只道‘琏二哥莫要外道’,旋即便大步流星而去。
贾琏心下雀跃,只道大事已成,此番可算是能给东宫一个交代了。送过李惟俭,回身落座席面旁,抄起酒壶来自斟自饮起来。
一杯饮尽,转眼便见尤三姐儿摇着腰扇而出,到得内中四下扫量一眼,见只贾琏一人,顿时蹙眉道:“李伯爷与贾哥儿呢?”
贾琏丢了块鱼肉进嘴,笑道:“明日发引送灵,俭兄弟先行回去了。蔷哥儿说是家中有事,这会子也先回去了。”
尤三姐儿顿时大失所望,闷声应了一嘴,旋即返身又往后头寻去。方才那会子尤老娘与尤二姐儿劝慰一番,只说难得遇见李惟俭,三姐儿心下又一直记挂着,便怂恿着三姐儿出来陪酒。
依着成例,这送灵队伍本该在孝慈县歇息一日,待转过天来方才往京师回返。
枪声在山谷中游荡,那谷底前行的京营顿时略略骚动。那部总喝止部下,抬眼四下观量,眼见此时身处谷底,两侧山高林密,若果然有人自山上落石以攻,只怕尽数都要折在这儿。
“在!”
李惟俭又与贾琏商议半晌,后者便决议,不妨在孝慈县歇息两日,其后直奔津门,弃车乘舟回返。待到了通州,再重新乘车往京师去。
“莫让狗官跑了!”
身后呼喝声、枪声稀疏,那香主也不回头观量,眼见李梦卿越来越近,取了飞斧便丢。
却说李惟俭领了护卫回返家中,待入得内宅,黛玉离得近了嗅见酒气,顿时蹙眉道:“琏二哥可真是……没法儿说。”
她忽而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个儿:“——自戕还是足够的。”
眼见其应下,凤姐儿禁不住说道:“你这会子别扭,说不得来日得了便宜还要谢我呢。”平儿嗫嚅着不言语,凤姐儿便转而说起了正事儿,道:“明儿送了老太太,你代我走一遭布庄。玉钏儿实在不想留在府中,我既先前应承了,干脆趁此办了吧。”
后头挂着的两名京营军兵赶忙跳将下来,随即便见马车栽斜,轰的一声撞在路旁巨木上倾倒在地。
凤姐儿便笑道:“也罢,左右这会子我也离不得你。不如再等一阵子再说。”
尤老娘便劝说道:“你素日是个有主意的,怎地这会子扭捏起来?你出去作陪,兴许被李伯爷瞧不起;可若不出去,只怕李伯爷早就忘了你是谁!”
李惟俭自骏马侧面抽出一杆火铳来,遥遥指着山顶道:“山上有贼人意欲谋害郡主,随我平了贼人!”
教训李惟俭一通,也不曾吩咐下差事,旋即便在李惟俭纳罕中将其打发了出去。
平儿面上羞恼道:“奶奶说的什么话,这回可是正经送灵呢!”
李惟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忖着回返禅房自是不提。内中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忠勇王才道:“合你心意了?”
凤姐儿观量平儿神色,见其攥着垂下发丝偏过身形,面上晕红,看似羞恼只怕是羞大过了恼。
谁知遍寻京师勋贵子弟,莫说比照李惟俭三分,真个儿论起来只怕连李惟俭的小手指都比不过!
年节时忠勇王心下烦闷,饮多了酒与次妃抱怨了一番,转头儿次妃就拿了话柄,隔三差五便埋怨忠勇王,错非忠勇王犹疑不定,李惟俭这般的好女婿又怎会飞了?
“永寿郡主?”李惟俭顿时蹙起眉头来。暗忖那小郡主可是忠勇王的掌上明珠,胡乱招惹了说不得回头儿王爷便要怪罪。因是他便勒马问道:“咱们还是避一避吧,可有小径能绕行?”
李惟俭摇摇晃晃靠坐马车之中,这一路颠簸,亏得李惟俭借着职务之便给自己个儿打造了带减震的四轮马车,不然一准儿给摇散架子了。
须臾,那李梦卿朝着忠勇王瞪眼,忠勇王这才运气道:“听说方才太子与晋王……打发人往伱那儿送东西了?”
“快走快走!”
李梦卿惨笑道:“落在贼手,只怕名节不保,便是回返京师只怕也没脸见人。如此,还莫不如自戕了事。”
另一汉子道:“莫要拿那烧火棍吓唬人,李财神所造左轮手枪不过能连发六次,你方才放了五铳,余下一铳你能打着谁?”
平儿紧忙问道:“身契也要发还?”
李惟俭眼见贾琏安排的妥当,便来寻贾母辞行。
眼见李惟俭一副惫懒模样,忠勇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说李梦卿眼看及笄之年,次妃每日家唠愈甚,直让忠勇王烦不胜烦。
香主与剩下的汉子躲在树后一阵,探头观量见李梦卿又往山上跑,这才闪身出来追击。
那攀在马车上的四名京营睚眦欲裂,一哨总道:“不能停,谁也不知贼人有没有后手!径直往前冲,冲出山区!”
香主顿时愕然:“你——”
“好,那咱们就往东绕行。”
马车内,郡主隐隐听得枪声,心下还在纳罕,随即部总便兜转回来道:“郡主,此间只怕有埋伏,下官已命军兵让开道路,请郡主尽快通过此间!”随即又点了四名军兵,二者攀上车辕,二者攀在后头,催着那车把式打马快行。
“丁如松!”
三姐儿心下抗拒,素日里放浪形骸也就罢了,如今当着李伯爷的面这般不知自爱,只怕让人愈发瞧不上。
李惟俭无不笑纳,心下暗忖,好歹没邀自己过去一同用饭,想来自己个儿先前所为算是有了效果,这太子与晋王知晓自己此时不会站队了。
其后二十几号京营军兵,更是哭喊着看着那滚落的巨石砸来。但听得轰隆隆声响,随即烟尘滚滚。车中婢女回首观量,顿时面无人色道:“郡主,后头……后头……”
荣国府内,这会子怡红院内灯火通明。
随行的丁如峰这会子面上魂儿画的一般,呲牙笑道:“老爷不妨瞧瞧小的,这迎着日头一身汗,路上烟尘滚滚,小的这会子只怕能搓出泥球来了。”
尤三姐心下一琢磨也是,当即咬牙而出,不想却扑了个空。心下失落,尤三姐闷头往回走。
李惟俭颔首道:“推让不过,到底陪着饮了几杯。不妨事,这点儿酒明早就散干净了。”
马车颠簸着转出山谷,眼见便要转弯,车把式不禁放缓车速,忽而听得弓弦作响,又有火铳喷出青烟来,只须臾光景前头三人便尽数中箭、中弹。
第一日清早开拔,行不过未时便要安营扎寨。伯府一早儿打发了丁如松在此等候,因着此地距离京师不远,倒是能在各处庙观借宿,因是丁如松等准备的铺陈暂且用不上。
嘭——
“香主,那小娘皮有火铳!还是连发的!”
李惟俭心下暗忖,无怪大顺皇陵修在此处,料想这便是的所谓的龙脉?
嘭!
香主一声惨叫,只觉小腹火辣辣的疼。
李惟俭正值新婚燕尔,心中实在挂念黛玉,这日下晌先行看望了表舅忠靖侯史鼎夫妇,又瞧过了贾母与邢夫人。史鼎夫妇不过四十出头,身子骨尚且撑得住;那贾母到底上了年岁,舟车劳顿折腾几日,实在累得不成样子。李惟俭赶忙帮着寻了御医问诊,御医诊治过只道上了年岁,嘱咐贾母多歇息几日再动身也不迟。
凤姐儿却是不理,径直说道:“这回回来,俭兄弟便要往津门、辽东巡视一圈儿,刚好那辽东庄子须得处置了,到时你代我走一遭。”
至第六日,老太妃棺椁送入皇陵,陈宏谋奉祭文以告皇陵山神。
忠勇王本道寻访个差不多的勋贵子弟,也不消比照李惟俭,只消有其三分才干,性子再稍弱一些,如此也好将女儿嫁了。
腊月里忠勇王虽心下不舍,却也动了择婿的心思。当下四下查访公卿子弟,寻访民间才俊之士。
“哦。”燕山中多有矿脉,且如今大顺工业昌盛,此处距离京师不算远,不拘是开采了煤矿、铁矿还是石灰等,总能卖的上价钱。李惟俭取了单筒望远镜随即观量一眼,眼见果然山顶有人挥镐掘石,便放下望远镜也不以为意。
李梦卿顿时甜甜笑道:“多谢父王。”
二贼缓缓逼近,李梦卿忽而睁开眼来,调转左轮瞄向那香主扣动扳机。
仔细聆听,那火铳声已然停歇。李梦卿喘着粗气暗自思量,料想必是京营军兵将那贼子平了,只消再拖延片刻,说不得便能有转圜之机。
他当下进得广仁寺里,先行在后头禅房里安置了,略略用了斋饭,紧忙往观音庙寻来。临到门前却又被各家守门的小厮阻了,却是因着内中都是勋贵女眷,李惟俭实在不好入内探视。
第七日,棺椁送入地宫,随入的香册、香宝放置两侧石案上,一应人等退出陵寝。因着这会子太上尚在,这陵寝暂且不用封闭。
丁家兄弟却是耳聪目明的,丁如松便上前道:“伯爷,晌午便听闻永寿郡主先行回返京师,王爷还钦点了一部京营随行护送。”
身后百多号京营官兵更是哭爹喊娘,那部总当先打马而来,转头便被拳头大的山石砸在脑袋上,闷声不吭便掉落马下。
李梦卿赔笑道:“他有法子是他的事儿,总之女儿不能欠了人情不还,不然来日见了玉儿总觉亏心。”
那汉子单手便将婢女丢下马车,咬牙道:“能请动一部京营护送,便是女眷只怕也了不得,追!那婆娘一准儿跑不远!”
李惟俭心下暗忖,贾母这回只怕折腾的不轻。老太太待李惟俭还算不错,且瞧在黛玉的份儿上,过会子总要去过问一二。
结果这不查访还好,查访过了忠勇王自己个儿反倒郁闷不已。那才俊之士醉心功名,绝不肯与皇家有牵扯,不提也罢;勋贵子弟,走马飞鹰、遛鸟逗狗,竟没一个成器的。
李惟俭心下惴惴,却一时想不起自己个儿何时招惹了忠勇王。
抬眼一瞥,遥遥见得下头有人影攒动,估算一下,只怕还要一刻方才能到得此间。李梦卿只能赌这二贼不敢冒然行事。
“追!”
这会子再顾不得起码,车把式死命抽打两匹挽马,余光隐隐瞥见那山石遮天蔽日砸将过来。
忠勇王哼哼一声,不置可否。
李惟俭拱手道:“王爷,太子与晋王想要与臣亲近……臣又如之奈何?”
平儿应下,转头儿又端了热水来伺候着凤姐儿洗了脚。眼看临近二更,主仆二人方要睡下,才有值夜的婆子来报:“二爷自后门回来了。”
婢女眨眨眼,嗷的一声便昏厥了过去。此时有一白脸汉子上前观量一眼,说道:“香主,这只怕是女眷的车马。”
当下李惟俭领着一行人等往东绕行而去,这燕山山峦密布,期间沟梁多为滦河冲击而成。李惟俭绕行一阵,忽而上得一处山梁,遥遥往西便见滦河蜿蜒,到得此间九转十八弯又枝杈横生,落在眼中形似一条五爪金龙。
此时还不到未时,李惟俭坐了几日马车实在心下不耐,眼见春光正好,干脆骑马而行。随行除了丁家兄弟,还有十名北山护卫。一行十三人出得孝慈县,沿着官道打马奔行,行出二十里,遥遥便见远处一行京营护送着一架马车沿着山道逶迤而行。
当下二人迈步围拢过来。李梦卿叹息一声,情知再难幸免,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凤姐儿歪在榻上道:“鸳鸯是个仔细妥帖的,料想也不会缺失。大太太那头儿怎么说?”
李惟俭道:“我是去送灵,又不是游山玩水。此番老师都只带了两个小厮,我这般年岁实在不好摆谱。”
那飞斧披挂风声,亏得李梦卿奔逃时回首观量了眼,当即紧忙矮身避过,便听得破风声中那飞斧打着璇子砸在了一颗枣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