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情形,不会要杀起来吧……”
身披重甲,无人看出今日安南王亲自大驾此地,只是隐隐觉得那马上之人非同一般,气势异乎寻常。
客栈内一派死寂,里面无论是谁都已躲藏起来,生怕殃及池鱼,三层楼里唯有一处窗格明亮,烧着烛光。
窗格间有人影。
殷惟郢敛着道袍袖子,自高处朝外眺望,好似自画中走出的仙子,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秦青洛微微抬头,便迎上了那女冠的目光。
交汇片刻。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湿漉漉的水汽混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从山上飘下来的焦糊味。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纸,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山雨欲来的不安低吟。
整座市镇似乎都为此刻屏住呼吸。
直到女冠转身而去,自窗台前离开,灭去屋中烛火。
安南王垂下头,翻身下马,缓步踏入客栈中,其身后铁鳞军令行禁止,并未上前跟随。
她踏入到客栈深处,便听到楼梯响动,白衣女冠拖着灯,一步步自楼上走来。
客栈外,雨丝骤然而下,甲胄逸散起铁的气味。
殷惟郢面上仍不动声色,心脏微微一提。
从前虽见过,却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那高大的身躯挤满视野,殷惟郢才知道什么是压迫感。
说起来,二女虽都跟陈易有瓜葛,然而秦青洛曾对她下手,让她险些身死,而她此后亦协助陈易,为虎作伥似地报复回去……这之中的仇怨……
殷惟郢再度侧头去望,二女的目光再度交汇,她心头莫名一寒,汗毛倒竖,那双蛇瞳似从阴暗处陡然睁开,深邃如渊,像是头走渎入海的蛟龙,无情残酷得叫人毛骨悚然。
女冠默念太上忘情法,稳住心绪,抚平心中惊涛骇浪后,转念一想,这女王爷再如何冷酷严峻,都不过无名无份,她殷惟郢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念及此处,殷惟郢面色漠然,遗世独立的气韵得以昭彰,一时与那女子王爷的气势相持不下。
“景王女,殷惟郢。”秦青洛慢慢吐着这几个字,随后道:“他人呢?”
“不在此地。”
“去了哪?”
殷惟郢扫了她一眼,有条不紊反问道:“你贵为一地藩王,你若不知,何必问我?”
这客栈深处的声音不大,且二人之交谈,要么是传音入密,要么就是声入心神,不被外人所知,屋里屋外的人也不敢去听,唯有战战兢兢地等着一切结束。
秦青洛上前一步,身躯已全然盖过殷惟郢的视野。
女冠强按住急促的呼吸,反倒更显大夫人的气度,平静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秋祭本就是为一年大事,安南王宗庙遇刺之事更是大上加大,无论如何去瞒都不可能挡住风声,何况安南王府欲借以此案清除异己,不仅没有阻止,更是有意无意间推波助澜。
殷惟郢的话音落下,客栈内更为死寂,雨丝混杂着铁的气味,直扑鼻腔,那着重甲的身躯如铁铸的刀山,肃杀之意逼向咽喉。
“…他绝不是去杀你。”
话音一落,殷惟郢骤然感觉脖颈一松。
高大女子英武的眉宇微挑。
当时事发突然,情况严峻,骤然见他现身,秦青洛直感敌意,事过以后,待复盘之中,对陈易此行的动机,她确实有所怀疑,并从秦威年处得到了回答。
而如今再从他的妻子之口得知此事,秦青洛拧紧的眉头,不知为何,稍微松了些许。
不过是…误会一场?
殷惟郢继续道:“不过,他也不是为你而来。”
女子王爷那高大的身躯兀然一定。
“那他为何而来?”秦青洛平静问道。
“他此行是为高粱山而来,为神教而来,至于王爷的事,想来是顺带看看,”殷惟郢礼数周全地打一稽首,“拙夫若无意冒犯,还望王爷宽谅。”
拙夫……
秦青洛平静再问:“也即是说,他将你一人留于此地?”
“不止我一人,他身边从不缺女子,想来王爷有所不知。”殷惟郢回应得端庄大方。
烛光闪烁,一派阴翳无声投落秦青洛面上,
不知为何,知道他不为她而来,竟比是来杀她更叫人失望。
再一抬头,此重重包围绝死之境间,那白衣女冠泰然自若,愈发显出一派正妻的气韵。
秦青洛冷笑出声,几乎毫无预兆地一拳轰去。
威势骇然的拳罡直贯而出,白衣女冠身后的墙面顷刻摧垮。
拳锋却是从殷惟郢身上直穿而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之感。
再低头,便见那太华神女嫣然一笑,平静道:
“莫非王爷觉得,他留我于此,会没有后手?”
………………
那时枪尖距离陈易后背仅差毫厘时,可漩涡的吸力,先一步扯他入内。
陈易只觉神魂剧震,仿佛瞬间被从躯壳中剥离,视野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枪罡的尖啸、官将傀儡的低吼、侍卫的惊呼,瞬间远去、扭曲,变得模糊不清。身体轻飘飘的,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向那幽邃的漩涡中心。
一切都看不清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香火缭绕四周,
待双脚落地时,耳畔边忽地来了一道声音。
“没想到我们秦家赘婿里,竟出了个活人城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