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撕裂血肉、贯穿骨骼的闷响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通文馆门徒,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便被强劲的弩矢贯穿了咽喉、胸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栽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松林边缘,数十名身着墨色劲装、脸覆铁面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现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的精钢臂弩在射空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摩擦声,迅速拉弦上膛,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妖娆,动作却快如鬼魅,手起刀落间,数名通文馆门徒已捂着脖子倒下。在他后面不远处,一个身形精悍的白发老翁持弓而立,只是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混乱的战场。
“不要恋战。”公羊左的声音尤为沙哑、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是梁贼!?”通文馆仪州分舵舵主又惊又怒,看着瞬间倒下一片的精锐,心都在滴血,声音因愤怒而尖锐,“结阵!快结阵!弓手压制!”
然而夜不收的出现,时机拿捏得极秒。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高效的恐怖打击,不仅瞬间造成了巨大伤亡,更是彻底打乱了通文馆的进攻节奏,引发了巨大的混乱。原本还算有序的包围圈,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和混乱的漩涡。一众通文馆门徒下意识寻找掩体,阵型开始松散。
“来了。”磐石的语气终于一松。
公羊左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混乱通文馆人群中正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试图重新组织人手、稳定阵脚的分舵主。他手臂微抬,拈弓搭箭,弓弦轻响,动作一气呵成。
“咻。”箭矢离弦而出,撕裂空气,在人群缝隙中一闪而过。
“嗯?”
马背上,一直凝神静气的李存勇耳尖微不可察地一动,几乎在弓弦响起的同一瞬,他已侧首锁定了箭矢破空的轨迹。没有半分犹豫,这位眼盲的十二太保便猛地从马背上腾跃而起,人在半空,手中长弓已然挽如满月。他根本无需瞄准,全凭对声音和杀气的惊人感知,手指一松。
“嗤——”
另一支羽箭如同黑色闪电,后发先至。电光火石间,竟在分舵主面前不足三尺处,精准无比地撞上了公羊左那必杀的一箭。
“锵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骤响。
两箭箭头猛烈相撞,火星四溅。公羊左那力道极重的箭矢竟然被硬生生撞偏了方向,“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分舵主身侧一名通文馆门徒的肩胛,那门徒惨嚎着倒地。
而那还指挥左右的分舵主哪里不知自己竟是莫名间死里逃生了一次,霎时惊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由浮现而出。
然而,一道比寒风更冷冽、比阴影更迅捷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入这瞬间的混乱。
其人身法之快,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人已欺至惊魂未定的分舵主身侧。刀光乍起,如同雪地里骤然劈下的一道冷电,毫无哨,只有纯粹的速度与杀意。
“噗。”
分舵主脸上的庆幸甚至来不及转化为惊恐,一颗头颅便已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雾冲天而起。无头的尸身兀自挺立了一瞬,才沉重地栽倒在雪泥之中。上官云阙的身影毫不停留,一击得手,立刻如轻烟般向后飘退,融入风雪与混乱,仿佛从未出现过。
“保护舵主。”直到此刻,分舵主身边的几名亲卫才骇然惊呼,但为时已晚。李存勇身形落地,眉头紧锁,他虽射偏了致命箭,却未能阻止这雷霆一击的刺杀。通文馆众人更是被这兔起鹘落、配合无间的狙杀与斩首震慑,刚刚被李存勇神射稳住一丝的阵脚,又因首领瞬间毙命而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好个梁贼。”李存勇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虽目不能视,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己方士气的剧烈动摇。
“走!”公羊左眼见鸦儿军阵型变动,战马开始小步催动,心知不可久留,当即一声暴喝,声震四野。
而言语间,他则是猛地从腰间解下两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奋力掷向村口人手最密集、鸦儿军前锋正欲发起冲锋的方向。
轰!轰!
两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火光裹挟着浓烟、碎石猛烈爆散。巨大的冲击波骤然将冲在前列的十几名鸦儿军连人带马掀翻在地,甚至连惨嚎声都被爆炸声吞没。
刺鼻的硫磺硝烟混杂着激荡的雪沫,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厚重的灰白色帷幕,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大片区域。
上官云阙已如疾风般掠入院落。两名夜不收紧随其后,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李存忍用厚实的毛毯裹紧,迅速背负于身。
公羊左则一把拔刀横在巴戈身前,力道沉稳不容拒绝:“速走,不得恋战。”
一行人趁着爆炸制造的混乱和浓烟掩护,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荒村,向着东面太行山方向疾驰而去。目标明确,动作迅猛,毫无半分拖沓。
“追!休走了贼人。”李存勇低沉的下令声穿透浓烟,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李存忠更是急得跳脚,顾不得暴露身份,当即尖声嘶吼:“放箭、快放箭!射死他们!”
零星的箭矢追射而来,却大多徒劳地钉入夜不收身后扬起的雪尘,或深深嵌入冰冷的山岩。
夜不收的队伍在公羊左和上官云阙的引领下,如同滑溜的游鱼,在崎岖的山地间急速穿行,利用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林木不断规避着身后的追击。然而,在接近一处通往南下潞州官道的岔路时,公羊左却果断挥手:“转向东!去镇州!”
“镇州?”巴戈喘息着问,强忍伤口剧痛,眼中充满惊疑。潞州是南下梁境的捷径,镇州则需翻越莽莽太行,路途更险,也更难行。
“潞州边境必有晋国重兵封锁,那是死路。”公羊左头也不回,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凛冽寒风中异常冷静,带着几分他临战时特有的冷酷,“镇州是赵国地界。王镕虽弱,却也未必敢公然放晋军越境大举追杀。我们的人在彼处有接应。”
身后,李存勇、李存忠率领的追兵汇合了通文馆残部,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马蹄声、呼喝声、箭矢破空声,在太行山的山麓间交织成一首死亡的追猎曲,紧紧追随着转向东方的夜不收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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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驿馆,炉火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李存礼眉宇间的凝重。他风尘仆仆,刚下马准备稍事歇息,饮一口热汤暖暖冻僵的身体。一阵急促尖锐的唳鸣骤然穿透呼啸的风雪,只见一道铁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纷乱的雪幕,疾速俯冲而下。
一只通文馆专门驯养的猎隼稳稳落在亲卫早已抬起、裹着厚重皮套的手臂上。猛禽锐利的眼神扫过驿馆檐下,带着野性的凶悍与长途奔袭后的疲惫,铁灰色的羽翼上凝结着冰晶。
亲卫神色凝重,迅速而小心地解下牢牢绑在猎隼强健脚爪上的细小铜管,恭敬地呈给李存礼。
“存礼吾弟:巴戈叛,携伪诏欲惑晋王。汝御下不严,其罪难逃!速返太原,清剿余孽,以证清白!附逆证。”
信末,赫然附着那份从巴戈身上夺得的血书拓本。即使墨迹模糊,那玺印的轮廓和斑驳的血痕,却也足以让李存礼瞳孔骤缩。
李存礼只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握着信纸的手指冰冷僵硬,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无声地浸透内衫,紧贴他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凉。
“御下不严、其罪难逃、以证清白。”寥寥数字,分量却重逾千钧,沉沉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由发寒。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大哥了。疑心既起,他唯有献上投名状以表忠心。巴戈活着,便是悬在他李存礼头顶的利刃。
他猛地闭眼,深吸一口驿馆内混杂着炭火和湿冷的气息。再睁眼时,其人眸中温和儒雅的光泽已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杀意。
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退路。这位大哥给出的选择已下,他若迟疑半步,下一个被冠以叛国之名的,必然就是他李存礼。
“传令!”李存礼的声音尤为低沉,更带了几分难得的锐利,“卫队即刻集结,备快马,带足三日干粮。”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沿镇州方向,追击巴戈、李存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侯,”一旁的张承业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忧虑,“太原那边……”
他显然意指这次出使不得不向萧砚称臣的事,虽说这件消息早已递呈给了李存勖。
李存礼侧目看了张承业一眼,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旋即缓缓摇头,没有言语。复而半刻都不敢停歇,亲率最精锐的卫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潞州驿馆,马蹄踏碎门口未化的积雪。
但他刚出城郊不久,风雪中便迎面撞上一队杀气森然、由李嗣源心腹率领的礼字门徒。
李存礼勒住缰绳,面上无波无澜,目光在那心腹脸上停留一瞬,却未发一言。对面礼字门领队也只是微微颔首。两支人马便在呼啸的风雪中无声汇合,没有多余的交流,如同两道骤然汇聚的铁流,调转方向,沿着通往镇州的官道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