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办团练的初衷是为了剿匪安民,可贵县的团练已经办了五年,五年来匪不见少,本地乡民倒是被团练搅得鸡犬不寧。
方才你也看到了,贵县的团练说得难听点,就是把县里的地皮无赖全都聚到一起,良家子弟寧可交钱粮抵丁,也不愿入团练与他们为伍。”
石达开娓娓道来。
“龙山会匪张嘉祥会同徐阿云啸聚千余眾,年前洗劫了桐岭,拿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军器大炮抄掠了桐岭何生员的家,还扬言要打奇石墟和县城,县尊大为震怒,当庭怒叱周鹤鸣不中用。
周鹤鸣的团练再只出工不出力,他的团董之位恐怕就要让给丘古三了。”
经石达开一解释,彭刚明白了,感情周鹤鸣知道自个儿团练的那些个乌合之眾不顶用,想拉石家兄弟入团练当炮灰。
“达开兄作何打算?”彭刚想知道石达开对此有什么打算,是入团练还是不入团练。
“若有团练这一层关係为掩护,对我教发展、训练教徒大有裨益,团练还发粮餉呢,拿清妖的钱粮养我拜上帝会的教眾,这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石达开云淡风轻地笑道。
似乎龙山的千余会匪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眼中就是一群土鸡瓦犬,不足为惧。
所谓会匪,即天地会武装。
张嘉祥原为广东高要人,后流窜至广西,以给人当佣工为业,加入了天地会,结识了两广地区的天地会头目,成为骨干。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张嘉祥率眾数百於广东合浦起事,旋起旋灭,很快被当地清军所绞杀。
张嘉祥只得率二十九名残党狼狈逃入十万大山之中,依附於广东钦州的天地会李世昌。
蛰伏於两广深山两年之久,张嘉祥渐渐恢復了元气,隱隱有再度起事的跡象。
近来更是和贵县天地会骨干徐阿云勾结,长期活跃於贵县西北部的龙山、莲山山区。
天地会的武装组织鬆散,纪律涣散。
张嘉祥对外號称有千余眾,实际上追隨张嘉祥心腹撑破天也就一两百人。
以石家在那帮村和奇石墟的影响力,聚集起一支两三百人的武装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石达开確实有不怵张嘉祥的资本。
十七岁的年纪能有如此心境和见识,確实算得上是罕见的人杰,难怪比他年长的石家兄弟乃至叔伯会將全族的未来寄托在他身上。
借著这个话茬,彭刚又询问了石达开关於贵县的具体情况,石达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石达开口中得知,贵县本地的武装势力总共有四股,分別是驻防县城和各汛口要隘的绿营、当地团练、天地会、拜上帝会。
四者之间的身份並非涇渭分明,不少人拥有多层身份,信奉拜上帝会的团练成员亦不在少数,石达开还在奇石墟发展了十几名绿营兵和团练入教,至於从天地会转拜上帝会门下的教徒,那就更多了。
不过团练和拜上帝会有较为明显的势力范围,贵县以北的莲山、龙山山区河谷的贫瘠山村,多为拜上帝教的势力范围,举村入教的村子就有五六个。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石达开所在的那帮村,那帮村基本上就是拜上帝会在贵县的大本营。
贵县县城周围以及郁水沿岸较为富庶的村落多为官府、团练的势力范围。
彭刚所在的庆丰村就属於团练的势力范围。
儘管庆丰村在彭刚眼里已经是穷的盪气迴肠,哪成想庆丰村在贵县居然算得上是比较富裕的村子。
团练的势力范围、族长和本村最大的乡绅都和自家有宿怨。
多重负面buff的加成更加坚定了彭刚离开庆丰村,进入平在山开山烧炭发展自己势力的决心。
眼下潯州府能兼顾谋生练兵,又不让人起疑的职业,除了团练外,唯有烧炭工。
受益匪浅的彭刚又问了冯云山、石达开等人眼下潯州府的形势。
根据冯、石等人提供的信息,彭刚剖析出眼下活跃在广西地区蠢蠢欲动的天地会会匪,才是官府的心腹大患。
至於拜上帝会,虽与各地团练士绅各自逞强,爭抢地盘,但毕竟还没有像天地会一样公开扯旗造反。拜上帝会名义上还是一个劝人向善的民间宗教组织。
这一阶段官府对拜上帝会的態度更多的是提防,而非敌对。
很多县的团练確实和拜上帝会不对付,比如桂平县的团练甚至与拜上帝会势成水火。
但团练的態度代表不了官府,充其量只能代表当地士绅的態度,尤其是土家士绅的態度。
客家士绅由於长期受官府打压排挤,他们对官府的態度没土家士绅那么曖昧,反而有很多客家乡绅和天地会拜上帝教眉来眼去。
比如桂平县金田村的韦昌辉。
后世歷史研究出於马列史观和阶级敘事的考量,主流史界有意强化太平天国的阶级属性,淡化了广西客家地主对这场起义的影响和贡献。
实际上太平天国能够成事,离不开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等当地失意不得志的客家地主支持。
天国高层发布团营令,把集合地点定在桂平西的金田村,也是考虑到他们最大的金主韦昌辉一族寓居於金田村。能为教眾的军事训练提供物质保障。
造反的人大抵有两种,一种是被生存底线持续下探的困顿者,他们在物质绝境中被迫以暴力重构生存秩序;另一种是在风险收益的天平上完成理性计算的投机者,他们希望通过暴烈手段实现权力与资源的跨阶层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