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年近四十,衣履考究,一看便是讲“规矩”、讲手段的人物。
“陈家,武宣新贵,靠盐起家,县中盐引皆你家独揽,盐价年年翻,盐引半入你家银库,百姓却无得咸口吃,只得眼巴巴看著你家盐铺堆积如山,八九十文一斤的盐巴淡食。”
陈昌泽垂下头,他乃商贾出身,又是新贵,不敢如黄敬渠那般强硬,可言语之间犹存诡诈,试图为自己辩解:“陈某商贾出身,家中老小一大群,我也得过日子!
诸位父老,陈家贩盐这些年,从不做缺斤短两之事。官府的盐引,我是银子一分一厘换来的。
盐是从广东拉来的,沿途水路险恶,关卡林立,哪一处不是『例规』?打点的、封口的、水匪的、巡弋兵丁的……哪个不向我伸手要钱?”
说到激动处,陈昌泽顿了顿,理直气壮间,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讥誚,笑道:
“你们说盐贵……好,我且问你们,哪里涨价了?这么些年盐价都摆在明处,写在县衙的册子上,一直都是这个价,你们自个儿不好好种田做工、手脚懒惰,吃不起盐巴来骂我们盐商?
我陈家每卖一斤盐,还搭个青布包,送个小盐罐,讲良心做买卖,你们反倒恩將仇报,来拿我问罪?这是何道理?!”
“有时候啊。”陈昌泽眯起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得多反省反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些年你们干活卖力了吗?你们的收成都提高了吗?”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譁然。
一位老汉气得鬍鬚直抖,怒声喊道:“我们种田从天亮忙到月落,连自家田都抵押给你陈家银號!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懒?!”
一妇人高声痛哭:“我儿子病著,想煮点咸粥都买不起你家的盐!你还说送盐罐——是送我们进棺材罐吧!”
冷眼旁观的罗大纲忍不住了,厉声暴喝道:“此乃盐贼之言,哪儿涨价了?武宣百姓的命,就是你们这些盐贼粮贼涨上去的。”
彭刚也被陈昌泽的伶牙俐齿,顛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气得暗暗失笑。
他挥手让黄秉弦拿出一卷从县衙里搜来的盐课清册,又唤一位盐贩上前,那盐贩跪地磕头,泪流满面地哭诉道:“我挑盐三年,被陈家鹰犬打断一条腿,只因图便宜偷买了十斤不是陈家的便宜『外盐』自家吃!我娘死前说一句话:『这世上只有陈家的盐能吃,人家的命不能活!』”
彭刚走到陈昌泽面前,將盐课清册甩在陈昌泽脸上,冷声说道:“你不是要看县里的盐课清册盐吗?慢慢看吧!是百姓命脉。你陈家將盐变成武宣数十万百姓锁链,还有何顏面在此诡辩?”
再转身,彭刚面对的是满脸皱纹的韦六壬,山中壮族韦氏土司后裔。
此人不是家主,只是武宣韦氏的旁支,经营韦家在武宣的药铺。
和其他家不同,韦家的本家居於山寨之中,彭刚一时逮不到韦家本家核心成员。
韦六壬双眼如鹰,人虽老胆却不怯。
彭刚开始歷数韦家之恶行罪状:“韦家,霸山占岭,砍柴砍药都要买你家『山票』,说什么『山林有祖制』。你们韦家与瑶头联姻,招狼兵名为护商,却四处敲诈勒索,对武宣山民敲骨吸髓,將同乡百姓嚇得夜里不敢点灯。”
韦六壬大笑三声:“哈哈哈,山是我们韦家的,路也是我们韦家开的!想算我们韦家的帐,你这黄口小儿还不够格,你可敢来我们韦家山寨试试我们韦家三百刀斧手的刀斧利不利?!銃炮准不准?”
台下百姓怒目而视,有人怒吼道:“去年我哥上山砍柴,明明是在无主之山砍柴,却被他韦家污衊成柴是在他家山场砍的!被他们韦家蓄养的狼兵打死扔下坡!”
又有药农喊:“我们给官府送药草,韦家说未经山令,不得过,抢了我的草药,害我无法应县里的差!”
彭刚的冷冽如霜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著韦六壬:“山是天地造,非你韦家造,岂能姓韦,由你韦家一家独享?
韦六壬!这可是你说的,你先走一步,回头我让你们本家一同下地府陪你,你们韦家的山寨,我们上帝会打定了!”
武宣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彭刚清算了其他家,韦家不会坐视不理,日后清军进剿平在山。
韦家的狼兵壮勇,肯定会给绿营兵充当马前卒。
与其等他们引绿营进平在山,不如等抄运走武宣县城的钱粮后,赶在清廷官兵来临之前先下手为强,直接灭了武宣韦家这一祸患。
最后受审的是穿长衫的刘文开,此人面白无须,身姿端方,神情却愤愤难平。
“刘家,书香门第,以功名立世。虽不经商,却广占良田。去岁桂平水灾兼併良田近两千亩,就连桂平乡绅找潯州知府顾元凯哭诉都没有用。
只因你家出了两知府三知县,全潯州府的人都得绕著你刘家走,连走马的马帮路过你刘家门前也得下马牵著马走,好威风啊!”
刘文开冷声反驳:“我家虽田广,却未苛敛。我等读书人讲诗书礼仪,不屑与商贾为伍。”
彭刚缓缓走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家暗道通县衙,也是诗礼传家的家风?
你家嫡支趁灾买断六村田契,是为了传经授道?
你刘家若无罪,若问心无愧,如何携全家入县衙躲藏?
不做亏心事,不怕贼敲门,你当我上帝会义军是贼,便该捫心自问你家为何怕贼?!”
刘文开脸色惨白,不再言语。
台下百姓渐渐鼓譟起来,哭声、咒骂声、鼓掌声混作一片。
彭刚目视四家,沉声宣判道:“武宣黄、陈、韦、刘四家,查抄田產银粮,充作军需与賑济之用。家主族亲罪行確凿,一律绞死!”
从今日起,武宣不姓黄,不姓陈,不姓韦,也不姓刘。只姓『民』。”
黄敬渠原以为彭刚顶多杀他们几个家主,不料这小子要將他们灭族、连根拔起,立时急眼了,大喊著威胁彭刚道:
“彭刚!你等乱民终將溃灭!朝廷正在赶来的路上,等朝廷大军到了武宣,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彭刚却淡然仰天畅笑:“我等奉天父之命,盪除邪恶。你等畏官怕兵,却不畏天道?好好好,好的很,今日我便和你赌一赌是官兵先到,还是我的绞索先把你们黄家全族勒死!来人,上刑!”
彭刚一声令下,台上负责行刑的学生便逐一將黄家族亲的脖颈套入绞索之中,旋即踢翻垫脚的凳子,任其挣扎.
武宣四大家族,百年荣光,至此一朝败亡。
百姓群中,见这伙上帝会的义军对四家家族下手,老幼妇孺哭笑交织,一些老人望天长拜,口中喃喃道:“老天有眼啊!真是天降义军,真替我们做主除害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