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逃离
洞穴深处,时光仿佛凝固。
鱼梁木的红色汁液如同鲜血,在石壁蜿蜒的沟壑中缓缓流淌,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磷光,为这地底世界提供著唯一的光源。
布兰·史塔克靠在阿多宽阔的脊背上,感受著从僕人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
他的双腿依旧毫无知觉,像两根不属於他的冰冷木棍,但这深处的寒意,远比北境冬日的严寒更加刺骨,它渗透骨髓,带著千百年的死寂。
他的目光投向洞穴中央那个与巨大鱼梁木根系融为一体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儘管他的心臟在瘦弱的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大人,”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轻微的迴响,“我见到了—他。筑城者,布兰登·史塔克。”
这句话仿佛一道涟漪,打破了洞穴亘古的沉静。
布林登·河文那僵硬得与树皮无异的脸上,肌肉极其缓慢地牵动起来。
最终,一个艰难但无比真诚的笑容,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在他脸上绽开。
“太好了,孩子。”三眼乌鸦的声音乾涩而沙哑,如同枯叶在风中摩擦,“这比我所期望的更好。维斯特洛的眾生,无论他们是否知晓,都將因你今日的所为而获得延续的希望。”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紧紧锁定布兰,目光灼灼,“你所能成就的,將超越你的任何一位先祖,包括那位筑城者。你將是记住一切的人,也是改变一切的人。“
超越筑城者?布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股混杂著骄傲、惶恐和巨大责任感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只是个想再次奔跑、再次爬墙的孩子,如何能肩负起这样的重担?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做呢?”
直到此刻,儘管经歷了漫长的跋涉和艰苦的训练,他对自己具体的使命依然感到模糊c
绿先知的力量,视野,那些过去与现在的碎片,最终要指向一个怎样的行动?
“无论如何,第一步都是先回到长城。”
三眼乌鸦的声音不容置疑,“那里有你的叔叔,瑞卡德·史塔克留在世间的血脉,还有那些坚守誓言的守夜人兄弟。他们將是人类对抗寒冷与死亡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壁垒。而你需要做的,是指引他们,修復城墙古老的魔法。”
可是长城並不需要修復,这个念头在布兰心中响起。
在那些幻象中,他亲眼见证了长城的奠基与修筑。
他看到它最初只是齐腰高的矮墙,由无数双手在冰封的土地上垒起,绵延数百米,脆弱得仿佛一次白鬼的衝锋就能摧毁。
他看著它在一代又一代黑衣弟兄的血汗中,如同拥有生命的巨兽般不断生长、加厚、
增高,最终化作横亘大陆颈部,高达七百英尺,隔绝了整个塞外的冰雪屏障,一座真正的奇蹟。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筑城者布兰登·史塔克是如何將强大的魔法用古老的仪式和史塔克家族的血脉,深深烙印在长城的基座之中。
那並非物理意义上的砖石结构,而是一种融入冰与石本质的守护力量。
没有任何人力,甚至没有任何已知的工具,能够撬开那些被魔法固化的厚重砖块和千年冰层去破坏它的核心。
更何况,如何破坏这种魔法,其知识与方法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失传,被歷史的长河彻底淹没。
不过他没有將这些说出口。他不再是那个在临冬城城墙上追逐哥哥足跡的任性孩童了o
他是一名绿先知,或者说,他正在努力成为一位合格的绿先知。
这就是三眼乌鸦將他从临冬城的废墟中召唤而来的目的,是他失去双腿、跋涉千里、
歷经生死所应得的“奖励”,也是他无法推卸的宿命。
现在,他终於看到了归家的曙光。他会和阿多、梅拉以及玖健一起,离开这阴暗的洞穴,回到长城脚下。
然后,他们可以在东海望请求守夜人弟兄的协助,搭上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国王的船,沿著东海岸南下,前往温暖的河间地。
到了那里,路径就清晰了。
玖健和梅拉,他忠诚的伙伴,可以沿著国王大道相对安全地向北回到他们的家乡颈泽,回到灰水望,回到他们父亲霍兰·黎德身边。
而他自己,则可以继续前行,去赫伦堡,去见他的妈妈,凯特琳·徒利——想到母亲,布兰的心一阵抽紧。
他看到她经歷了许多可怕的事情,容顏尽毁,被称为“石心夫人”,但那依然是他的母亲。
他渴望她的拥抱,渴望告诉她,布兰还活著,他没有辜负史塔克的姓氏。
到时候,他可以请求母亲,或者那位拥有强大魔力的“光明使者”的刘易·光明使者主教,派人和他一起去遥远的斯卡格斯岛,把躲藏在那里的弟弟瑞肯接回来。
琼恩或许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流浪,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他。这样,史塔克家的孩子们,除了罗柏——
除了罗柏。一阵尖锐的悲痛刺穿了布兰的思绪。
红色婚礼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些血色、背叛与死亡的场景,即使在绿之视野中也显得格外狰狞。他迅速闭上眼睛,將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史塔克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出发?”布兰强迫自己回到现实的问题上。
“再停留两天。”
三眼乌鸦用他那乾涩难听的声音回答,似乎並未察觉布兰瞬间的情绪波动,或者他察觉了,但並不在意。
“让叶子和她的族人为你们准备足够的乾粮。一旦离开这座洞穴的庇护,你们將重新暴露在异鬼及其尸鬼僕从的视线之下。即便有冷手』在沿途保护,你们也不会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围坐在火边,喝上一碗热汤。“
洞穴的庇护。布兰环顾四周,那些发光的根系,幽深的隧道,还有那些沉默的、身形细小的森林之子。
这里確实是一个避难所,儘管它阴暗、潮湿,但与外面那片被死亡笼罩的永冬之地相比,这里几平可以称得上温暖。
“好的,大人。”布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他示意了一下,一直安静待在他身后的阿多立刻俯下身,用那双巨掌小心翼翼地將布兰从地上抱起,安置在自己怀中习惯的位置上。
“阿多。”巨人温和地低语了一声,像是在確认小主人的舒適度。
被阿多抱在怀里,布兰的视线高度几乎与成年人持平,但这並不能消除他內心偶尔涌起的无力感。
在这种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弟弟瑞肯那样,还是个需要被人抱在怀里照顾、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幼童。
但是,布兰其实並不討厌这种感觉。
阿多的怀抱结实、温暖,带著一种简单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个简单的马童,这个只会说一个词的巨人,是如今整个临冬城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活生生的印记。
鲁温学士死了,茉丹修女死了,老奶妈死了,密肯也死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都消逝在钢铁与火焰之中。
玖健和梅拉虽然是好人,是可靠的伙伴,但他们终究是后来才认识的,他们的忠诚涂抹著使命的色彩。
而他残存的兄弟姐妹们,每个人都天各一方,生死未卜。只有阿多,从临冬城到此处,始终如一地在他身边。
阿多抱著布兰,迈著沉重而平稳的步伐,穿过蜿蜒曲折的洞穴通道,回到了三眼乌鸦为他们一行人安排的临时居所。
这是一个比主洞穴小一些的洞室,角落铺著乾燥的苔蘚和兽皮,中央生著一小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在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玖健·黎德和梅拉·黎德姐弟正坐在火边,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玖健盘膝而坐,背挺得笔直,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显然又沉浸在绿之视野中。
梅拉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著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著篝火的余烬,火星偶尔噼啪溅起,映亮她那张被风霜磨礪得略显粗糙、却依旧清秀倔强的脸庞。
“梅拉,玖健。”布兰的声音打破了洞室的寂静。
玖健猛地一震,从幻视中惊醒,那双过於聪明的眼睛骤然睁开,看向布兰,里面还残留著一丝未散尽的预象光芒。
梅拉也抬起头,將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